第 39 章 Chapter 39.命运之匙(下)(2/2)
“……也对。”我垂下眼,“而且,大女儿出了意外,宫崎家康应该也能消停消停了。果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么,真是活该。”
迹部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两眼,漂亮的眼中蕴着我读不懂的深意。
又走了几分钟,我终于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加长林肯。我在迹部身后站住脚,将单肩包的背带向上拽了拽,语气轻快地道,“我就不搭你的顺风车啦,待会儿还得在路边找间餐馆随便吃点,不然又得回家泡杯面了。”
迹部挑起眉,“随便你。”
目送轿车离去,我又在原地傻傻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脚上的黑色低跟鞋是我上午才买的,穿起来有些硌脚。当脚下的街道渐渐变得宽阔,车鸣人声渐渐变得嘈杂,我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相当远的路,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脚后跟磨了皮的刺痛。
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我索性将鞋子脱下,赤着脚走在水泥人行道上。
脚底板已被冬季的寒意冻得冰凉,寒气沿着脚踝和小腿一路向上攀,然而我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风中拼命地打着抖。一束束一闪即逝的车灯打亮我身侧打烊了的店面的玻璃窗,我随意一瞥,顿时被自己滑稽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寒风便顺势鼓入咽喉,呛得我大声咳呛。
我想我实在冷得够呛,便随手将鞋子扔进包里,去街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热奶茶。我用双手捧住热乎乎的纸杯,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去了。
幸运的是,一到的士停靠站,便有一辆运营状态的计程车靠了过来。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载空调吹出的暖风忽地扬起我的额发。
确认了我的公寓地址,司机在踩下油门前又多看了我两眼,“小姐,你……”
茫然地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映出的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通红的脸上落了两行细细的泪。我顺手用衣袖擦干,眼眶便彻底干涸了,老实安分,不再造次。
我哈哈大笑,对司机说,“看这风吹的,这天气太冷了。”
“的确,过几天说不定就得下雪了。”
“太冷了啊。”我又笑了两声,“今年的东京实在太冷了。”
人一旦安分下来,大脑便容易不受控地胡思乱想。我和宫崎小姐真的不熟,闭着眼的时候我甚至都想不起她的长相,在互为邻里的这些日子里,我们一共也没能认真地与彼此面对面说上几次话。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
思维被方才充斥了堂屋的木鱼声拉扯至无限远,佛祖啊,若是这木鱼声和经文声能够换得你的泠然一瞥,你能否告知我难过的原因呢?
愿一切众生具足乐及乐因。
愿一切众生永离苦及苦因。
愿一切众生不离无苦之乐。
愿一切众生远离爱憎住平等舍。
也许我的难过,源于我的执念。佛祖所偏爱的,向来是知足常乐之人。而我总是贪求于时间和温情,就如同我无节制地榨取忍足的关怀还妄图与他执手相伴,就如同我将宫崎小姐临行那夜所说的话听在耳中却仍妄图她再一次向我伸出手,免我来年的除夜无家可归无人可依。
——“你要不要来我家?”
又有谁知道,那一刻的我是有多感谢你。我多想点头,背起包袱跟你走。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家”字。
我这才明白,自己在潜意识里对家的执念有多深。我是多想要一个替我遮风替我挡雨的怀抱,我是多想要一个免我孤苦免我漂泊的家。
暖风呼呼作响,不知为何,我却仍觉得有些冷。
精疲力竭地回到公寓,我在黑暗中关上门,将单肩包和钥匙随手扔在沙发上,便靠着柔软的抱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时分,外头似乎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狂风将行道树吹得飒飒作响。直到皮肤感知到潮湿的寒意,我才从睡梦中醒来,恍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关窗。
我挣扎着翻身站起,将公寓所有的窗子一一关上,又擦干了落进屋内的雨水。回到水池前洗抹布时,我下意识看了两眼镜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正装。
正打算去浴室洗个澡,我忽然听见门外穿来了一阵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脚步声。我犹豫了片刻,走向大门,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却惊讶地看见了门外的宫崎麻美。
她也穿着那身死板的黑色套裙,一手拽着单肩皮包的背带,一手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她许久都没有动,只是背对着我站在宫崎真希的公寓门前。
半晌,她侧过脸微微吸了口气,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向她打个招呼时,她忽然整个人都蹲了下去。
依然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令人辨不出悲喜。过了片刻,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一半闷在胸腔里,一半活泼泼地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她笑了足足半分钟才停下,又意犹未尽地捂着额头浑身颤抖了一会儿。又过了半分钟,她依旧在颤抖,只是笑音变成了哭泣。她毫无防备地放声大哭,甚至没有用手去遮掩自己的哭得狰狞十足的表情,任凭五官可怖纠结着,任凭眼泪在胀得通红的脸上流淌成涓涓的小溪。
隔着一扇门,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哭得几欲断气的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握紧手中的浴巾和睡衣转身走进盥洗室。
宫崎麻美的哭声还在回响,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我竟想拉开房门,蹲在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抱一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