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 塞翁未失马而得福（1/2）

一个男人陪他站在一扇通天雾门前。

他们身侧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人们体型各异，每个都穿着一袭白衣。唯独他是淡蓝格子长衬衣，深灰阔腿休闲裤。

雾太浓，队伍后面不远处淹没入一片白色中，看不清有多少人。其实前端的人他同样也看不清脸，只感觉熟悉。

男人拿着一条套索，机械地将其抛在最前方的人身上。一次或许能套三个人，或许能套五个人，有时也会只有一个。

被套选到的离开这里，去走“桥”。

他不知道“桥”具体指什么，只隐约知道过了“桥”就得救了，没过的人都得死。

但是排在队伍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很安静地，被男人拉着走出去。越过雾门，然后男人再走回来。

这样的工作一直在重复。没有昼夜的概念，男人也不知疲倦。而他只是站着，无人与他交流，他自己也不想说话。

迟早会结束的。

他想。

于是他等待了很久，久到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或许一开始便不知道吧。

他又想。

终于有一天，男人拉着一个人，对他说：“这是最后一个。”

他却恳求男人再放点人过去。

男人再拉了一个，又说：“这是最后一个。”

他依旧乞求着，不然剩下的人都会死。

男人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

虽然同样是一张看不清的脸，但他却知道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之后，男人收起套索，对队伍喊道：“所有人都放行！走快点，去桥那边！”

他松了口气，乖乖站在旁边，往后面队伍的尽头望去——

那有个女孩，没有走来。

浓雾未曾散去，他却能看见她。他们应该早已认识很久，更关键的是，女孩是唯一一个他能看得见脸的人。

等其他人都穿过了门，她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他很焦急，朝她喊着：“快走吧！离开这里——不然你就要死了！”

女孩还是没有动。一头乌黑长发，戴着眼镜，双眼灌满了泪水，很悲伤很悲伤地望着他。他不明所以，干为她担心。

男人也望了她一眼，无动于衷，转身离开。他只得跟上去，不再管那个女孩。

他们穿过雾门，不远处就是“桥”。

那是一座用星星筑成的桥。

“然后呢？”

“没了嘿嘿，然后我醒了。”

“这样啊，是一个有些寂寥，但结果很不错的梦呢。”姑姑握着林裕介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等下就要赶飞机去了，虽然为了陪心爱的侄儿熬过危险期，项目那边进展也因此停滞不前，但她还是很愧疚自己不能等到裕介出院再离开。

她的侄儿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孩子。有些优柔寡断，可他年纪还小嘛。才刚上高中的时段，她从加拿大给他寄的升学礼物还没到，弟妹就……当天得知噩耗她便极速回了国，竟是在警察局见到的他。男孩双眼空洞地看着她，一声令她心碎的问好：

“姑姑，你平安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牵起裕介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又心疼地抱住他。侄儿不知何时长到都比她高半个头了，是个大男孩了，此刻却脆弱无比。

裕介乖巧地帮她置办了葬礼，陪她安排好事宜，又送她登飞机。她劝他搬来加拿大和姑姑一起住，他只摇头，说还是留在故乡自在。她想想也是，毕竟自己一年半载也不回家，侄儿跟着去了也只是换个地方独自生活。

裕介看她还是很担心，笑着安慰说：

“姑姑，不用担心我，只有我们两个…我不会舍得让你伤心的。”

她深深地望着他，男孩眉间还凝着散不去的悲痛，这句话怕也只是想开导她，没有说给自己听。因为放心不下，她去找了学校的老师费心多留意些，又拜托了在日本工作的朋友能关照一下裕介。最后她忐忑不安返回了加拿大。

大概是半个月后，长途电话里，男孩的声音总算让她放下了心。依旧是独特的少年音，在主人情绪的渲染下，显得清亮活泼，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他和她讲高中学校的不同，在东京闲逛时遇见的事，邻居对他多有照顾之类。说到兴处，还会哼歌儿——她的侄儿果然继承了他母亲的声乐天赋。

原本以为阴郁都过去了，暑假开始前，裕介还打电话撒娇求她帮忙，说是放假想出国玩，就去阿联酋。她担心男孩一个人不安全，可他软磨硬泡，保证自己一定不乱跑，到了阿布扎比玩了几天就回家。

没想到不久后开罗医院竟给她打了电话。说裕介受伤严重，应该是被人打的，有生命危险，建议先留在开罗做手术，情况稍微稳定了再转回东京。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撇下团队就飞往了埃及，看着病床上生死难料的裕介哭得泪流满面。她的侄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愤恨地问医生，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对裕介下的手，医生很抱歉不知情，只了解男孩或许是在阿联酋被虏到埃及，因为他身上只有东京到阿布扎比的机票。那天晚上也是一个好心人把他送到医院，看样子是拼了命地逃出来。胸腔被人踢断了肋骨，所幸没有插进肺部和心脏等器官，左小腿被残忍地挖穿了一大块肉，一只手臂上也有刀伤的痕迹。

她了解了这些，哪敢不陪裕介直到他醒来？心急如焚的25天过去，她坚持想着再多熬一天就好，也许明天男孩就睁开眼睛了呢？

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吧，第26天早上，她照例回到这个压抑而毫无生机的病房，却发现侄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进门，似乎还在对她笑。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扑到床前，裕介确实俏皮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安慰她。

他一定是上天赐予她的宝藏。当初从弟弟手里诚惶诚恐地接过蜷缩着的小小婴儿时，她就萌生过这样的念头。

她从没想过结婚，唯一的亲弟弟是个雷厉风行的好男儿，娶了才华横溢的弟妹，她已经很满足了，可以放心地做项目研究。当弟妹怀孕的喜讯传来，她也意外地欣喜，家里终于有了个小辈能让大家疼爱了。

看着怀里弱小却神奇的婴孩，她觉得再怎么疼爱都不够。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哪有一位少年，在经历了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之后，好不容易醒来，还能这样贴心微笑着安慰她？

————————————————

林裕介的姑姑亲自照看了他30天。如果不是她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整整睡了25天。

那个梦原来这么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