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01(2/2)
“给世子妃请安。世子妃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世子爷才刚喝了药,睡下了,世子妃不如先随老奴去后院,梳洗一番,解解乏,稍后再去看世子,如何?”老嬷嬷领着丫鬟跪下请安道。
玉珠看了一眼老嬷嬷,只见她下巴极尖,眼尾往下耷拉,长得一脸刻薄相,一看便知是个不好相与的,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谢彦宰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老嬷嬷管事的?
“无妨。我还是先去看看世子罢。有劳嬷嬷带路。”玉珠抿唇一笑道。
玉珠暗觉好笑,她堂堂世子妃,怕一个管事的老嬷嬷作甚。
老嬷嬷听了,只好带路。
一路上,玉珠问了世子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老嬷嬷只是淡淡地道:“世子妃见了便知。”
玉珠心里又是一咯噔,这伤养了这么久,还不见起色,难道谢彦宰又快不行了?
想当初,玉珠嫁进吴王府时,也是为了给谢彦宰冲喜。
没想到,谢彦宰竟然真的醒过来了。
姚氏大概也是相信,有一就有二,怕她来京城,会把世子的命救回来罢?
玉珠可不信自己真有这么大本事,要真有,她何至于被谢彦宰冷落了五年,都不曾圆房!
她对谢彦宰,也算是一见钟情。加上父亲贪慕吴王府的权势,便极力地促成这门亲事。
那时,她的心情可不像此刻泰然。
她害怕自己嫁过去,就成寡妇了。
可她哪里知道,她嫁的这个夫君,在人前风流儒雅,温柔敦厚,在人后么,实则是个冷心冷面的冷郎君。
他虽然活过来了,可她却仍要守一辈子活寡。
她丝毫不怀疑,就算这次谢彦宰化险为夷,醒来后照样会翻脸不认人。
她也绝不会傻到去相信,自己奔波两千里来看他,他就会因此而感动,对自己和颜悦色。
这些年,她积攒的失望已经足够多了。
胡思乱想间,玉珠等人已经进入世子的卧房。
隔着一层薄薄的霞影纱帐,玉珠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谢彦宰。
五官英俊,身量颀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走上前,伸手正要撩开纱帐看时,被老嬷嬷出声阻止道:“世子妃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恐染了不洁之气,不如梳洗后,再与世子相见不迟。”
玉珠一怔,暗道:这个老嬷嬷好大的口气,竟敢对她指手画脚?但转念一想,也好,现在见,还是等会再见,又有什么本质的分别呢?
难道谢彦宰真想见她吗?
若真想见,便不会挑她到的时辰吃药睡觉了。
*
浴室内,杜鹃伺候玉珠沐浴。
杜鹃一边替玉珠搓背,一边小声咕哝道:“那个老嬷嬷,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摆起主子的款儿,安排到姑娘头上来了。也不知她仗的是谁的势?”
玉珠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笑道:“说来奇怪,我看到她那双眼睛,竟有些害怕,总觉得她不像是个好人……”
杜鹃也咯咯笑起来,“她再不是个好人,想来也不敢对世子妃下手罢?”
玉珠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眸,“多留心观察罢,不可掉以轻心。”
杜鹃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便有些犯困。
玉珠懒懒道:“我乏了,赶紧洗完,睡一觉罢。”
杜鹃答应着,手却垂了下去,往旁边一栽,昏迷过去了。
玉珠忙道:“杜鹃?你怎么了?”忙欲起身往身后看时,却一头栽进了泡着玫瑰花瓣的浴桶,也昏过去了。
……
*
半个时辰后。
地牢内,桓玉珠被五花大绑在一个简易的十字木架上。
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泼在她的脸上,打湿了她的发丝和雪白的缎面中衣。
寒湿沿着她精致的锁骨,钻入两团隆起的软白,滑向平坦的小腹,直往骨头缝里钻,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屋内燃着一豆灯火。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妇人把铜盆哐当一声掷在地上,薄唇抿得铁紧。
正是那个老嬷嬷。
她扯出一方玄色汗巾,擦拭石青比甲*上的血迹,临走前,用看死物的眼神剜了玉珠一眼。
“我的儿,你去罢。”老嬷嬷走出去,对什么人低低道。
听见说话声,玉珠缓缓抬起头。
下一瞬,舌根处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浓稠的铁锈味涌入喉咙。
玉珠猛地睁开眼睛,登时如遭雷劈。
她的舌头被人割了?!
她双目猩红,剧烈刺痛,似有一万根钢针刺穿眼瞳。
眼泪是连绵不绝的红雨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染污了她那张原本清丽无双的芙蓉面。
她眼前只剩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股浓烈的酒味钻入鼻息。
在一片血色之中,玉珠听到女人窸窸窣窣的衣裙声越来越近,一股梅花冷香扑鼻而来。
玉珠的下巴被女人挑起来,脸上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她本能地厌恶这只蓄着冷硬指甲的手,别过脸去。
尽管心口燃烧着愤怒的熊熊火焰,但残存的理智让她选择极力忍耐。
她必须要知道,害她的人是谁。
女人啧了一声,摇摇头,语气凉薄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啊。可惜了……”
玉珠一怔,她在说什么疯话?
“从今日起,我就是桓玉珠,王府的世子妃,不久的将来,我将成为太子妃,甚至母仪天下的皇后……”女人冷笑道,露出一对玉珠同款梨涡。
她抬起那只捏过玉珠下巴的手,缓缓抚摸着腹部,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玉珠血色瞳仁骤然放大,她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谢彦宰亲笔手书,把她诓来,结果竟然是为了杀她,好给另一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让位?
可到底为什么呢?
默了半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抓不住丈夫的心,与人无尤。‘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了我的儿子,将来能做九五之尊的帝王,我、什么、都能做。”女人附耳玉珠,低低道。
那种凉飕飕的感觉,活像是被毒蛇缠上了,恐惧顺着脊椎,直抵四肢百骸。玉珠呕出一大口鲜血。
加之麻药的药劲儿一过,舌根和眼睛上的痛楚便越发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原来,玉珠和杜鹃被人用迷烟迷晕后,便被关进了地牢。
老嬷嬷又用烈酒灌了玉珠重剂量的麻沸散,她才会睡死过去,以至于被人割了舌头、弄瞎双眼都无知无觉。
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的玉珠,心中恨极了。
额角青筋乍现,目眦欲裂,秀挺的鼻尖冒出冷汗,苍白的嘴唇气得直发抖,她挣扎着瘦削的身子,晃得那个临时搭建的十字木架摇摇欲坠。
她像一头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兽,发了疯似的失声嚎叫。
说完想说的话,女人转身就要离去。
“啊!!!!!!”玉珠发疯一般,循着女人身上的香味,扑了过去。
许是仇恨的力量,冲破了玉珠体能的极限。
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俱摔倒在地。
腐朽的木架子拔地而起,连同玉珠一起,砸中了女人的肚子。
女人登时腹痛难忍,一股热流奔涌而出,殷红的鲜血顺着大腿流下,血珠子渗透了中衣,在马面裙上印上紫红的血污。
“啊……”女人惊慌大喊道。
一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用填漆托盘端着一杯酒,等在外面。
“姑娘,你怎么样?怎么流这么多血?”丫鬟闻声赶来,把托盘放下,试图搀扶主子起来。
“……孩子没了。”女人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闭了闭眼睛,流下两行眼泪。
身体早已散了架,头晕得天旋地转的玉珠,嘴角延出一抹冷笑,鲜血泡沫自齿缝间喷涌而出,溅入那对小巧的梨涡之中。
两行血泪蜿蜒流下,淌进她的乌发里。
失去孩子,令女人怒不可遏,顾不上整理仪容,喝命道:“还不快送她上路!”
青缎丫鬟领命,端起一旁的酒杯,在玉珠身旁蹲下。
“日……日……日……”玉珠声嘶力竭地喊出谢彦宰的名字,却不能够。
她再也无法说出人类能够听懂的语言。
可她不甘心。
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着谢彦宰这个名字。
她想问问他,究竟为何要这般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快动手!”女人厉声喝道。
青缎丫鬟脸色一沉,膝盖压在玉珠的胸口,一手捏住玉珠的下巴,把毒酒灌了下去。
早已气若游丝的玉珠再也无力反抗,只瞪着两只血色瞳仁,不甘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喉咙深处溢出含混不清的喊声。
“日……日……日……”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玉珠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若有来世,她定要剁了这些狗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