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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琴心动(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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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墨静候片刻,略略欠着身子睇她,笑了笑,将声音压得很低,“总是我的不好,成了么?”

梦迢瞥他一眼,蓦地咬着唇笑了声,气氛就得已缓和。

她把腰一软,又坐回去,微挪来对着他,语气好了些,“听见你在前头会客,我不耽误你的正事吧?”

“没什么正事,哪里来的耽误?”

她心眼儿里套着心眼儿,想探听些秦循来的事情,“我才刚听斜春讲,你是在布政司当差,比府衙门还大呢!你的顶头上司,你不去拜他,他反来拜你,好不威风!”

董墨不过一笑,“人家是瞧我祖父的脸面,我没那么威风。”

“那你陪他要紧,不必留我吃饭呀。”

“他走了,不打紧。”董墨呷了口茶,手里把个茶盅缓慢地转着。

他今日格外话少,问一句答一句,梦迢不好往深了探,就此打住。谁知他又说:“后头又来了个朋友,就是我上回说起的本县县令柳朝如,才叫你久等。他托我做个保山,要往别家去说亲,缺些汗巾绣帕做礼。正好,你若得空,替他做一些,料子还是我这里出。”

这倒叫梦迢有些意外,她忙把盅搁下,兴兴打听,“县尊老爷要说谁家的小姐呢?”

“孟府台家的姨妹。”

这样说来,梅卿与柳朝如的事情,是有准了。倒真叫梅卿如了意,梦迢撇撇嘴,“这位小姐想必十分美貌囖?”

“不晓得,没见过。”

蓦地无话可说了,斜春在里头没听见声音,只怕梦迢坐不住,忙赶出来,抱着些好些料子,搁在梦迢那头,要梦迢帮着一道拣选来给柳朝如做礼。

董墨将榻让与她们,挪到圆案前头坐。梦迢拣了一匹赤朱的、一匹银红的,笑嘻嘻说是喜事自然该红红火火的颜色。

那些深深浅浅的红光映在她面上,形成一股祥和的喜气,是甘甜的泉水,清淡的茶叶,瀹成的一盏回甘的茶汤。董墨一口饮了,热暖暖地流入腹腔,泡着他一颗心常年发硬的心。

用罢晚饭,斜春叫人将料子一并装到软轿里,董墨送梦迢出去。梦迢推说:“不要你送我,我跟着小厮出去一样的。”

董墨自顾走下廊,“我消消食。”

迎面斜阳西沉,长空光烈。风却冷的。小厮抱着料子前去,梦迢眼色匆匆掠过,扭头趣了董墨一句,“章平还真是大方,替人出力便罢了,还出东西。他自家怎么不出料子呢?”

“送礼倒不是书望兄所托,是我自作主张。”董墨语调平常,没有半点施恩的高高在上与得意,“书望兄家境贫寒,虽任县令,朝廷的俸禄却不多,每月还要攒下一半来,送去南京家中开销。”

梦迢歪着眼看他被翠荫里的光屑剪碎的侧脸,才发现其实他虽然疑心深重,却有些“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意气。

他胸腔里那颗冷置的心,不燃便罢,一旦烧起来,不单是要滚沸,恐怕势必就要烧成灰。

这一种誓死不休的执意,令梦迢有些胆寒却步,又忍不住心向往之。大约因为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周遭没有这样的人,大家都是时时检算得失,细数盈亏。

但这只是她的揣测,董墨与孟玉有一点倒像,擅于藏心。她也有些拿不准,低着脸笑了下,“你这个人,瞧着心冷意冷,却像是有副热心肠?”

“倒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品评我。”董墨听了个玩笑似的,不屑地笑着。目光不以为意地在她身上滚了两圈,“你似乎很喜欢琢磨我。”

走着走着,两副肩臂轻摇轻擦着,隔得最近的一霎,他斜乜的眼仿佛要望进梦迢眼底。梦迢不由得朝边上让了分寸,斜飞着眼,“怎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人琢磨?”

董墨的心蓦地打个抖,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他没料到她会这样答,她总在该退时进,该进时避,脚步把人的心也踩乱了。

他没说话,收敛目光,眺望远山上红红的日轮,天边也是乱糟糟的一团烈火。

秋日一沉,黄昏冷透。梦迢归家时并未听见东园里有动静,今日像是无客。走到房里来,独孟玉在外间榻上倒着看书,绮窗上透着昏昧的一片天光,照不明四下的暗角,独落在孟玉翘搭着的腿上。

“怎的不叫人掌灯?”梦迢将那些带回来的料子搁在案上,走到榻前。

孟玉一个猛子翻身起来,见她没换衣裳,湘色的衫鹅黄的裙,都是素面粗绵料子,只得对襟襟口上浅绿的葡萄连枝纹勾勒着。乌髻没有一切烦脞珠饰,只用两点珍珠嵌在鬓头,连珥珰也不戴,素净恰如当年初见。

雾迷楼台,孟玉从眼醉到心,静静望着她笑。梦迢推了推他,“丫头们呢?怎的房里一个伺候的人没有?”

他还是笑,腕子垂在膝上。梦迢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倏地给他望得脸红心跳,又狠搡了他一把,“只顾笑做什么?问你话呢!”

“不知道,大约园子里逛去了。”孟玉乐呵呵地搁下书,凑近了照看她的脸,“你今天真是美。”

他的呼吸吹进梦迢腔子里,搅动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却跳得并不那么欢欣。仿佛跳迟了,该在清雨园就跳起来的,当时没反应,此刻只剩些落寞的余韵。

她忙起身掌灯,点得屋子通明,又擎着一盏走回来。灯悬耳畔,方才那一片升起的红云已消散。

孟玉瞧见案上的料子,阖拢了书搁在炕桌上。颔首间,牵动嘴角笑了下,“董墨又叫你做活计?咱们家这些针线上的人,都成了给他预备的了。”

梦迢当他玩笑,也玩笑道:“连你的太太也是给他预备的。”

玩笑也不全是玩笑,她斜勾着眼儿,目光里带着刺。两个人总少不得这样略含讥锋的时刻,梦迢暗暗想来,又后悔,忙敛眉低眼,朝案上望去,“不做活计,拿什么借口跟他你来我往的?这个人不贪色。要遇上那贪色的,倒犯不着这样麻烦了,我还乐得省事。”

孟玉仍旧觉得心里发闷,扭头推开窗,风陡地打来一个浪,炕桌上的烛火熄灭了。梦迢直嗔他,“瞧你,也不拿个灯罩子先笼上。”

他转身在榻边银釭上现摘了一个,复点烛火扣上。那灯罩上绘着一幅山水,他歪着脑袋看,“眼瞧着就要入冬了,什么时候才有个了结?”

“你去问他好了。”梦迢将两条胳膊搭在炕桌上,下巴搁在上头,俏皮地向上剔着眼,“你去问问他,到底何时能对我动心,叫我心里也好有个准数。”

孟玉吭哧吭哧笑开,睨她一眼,“他要是一辈子不着你的道,咱们夫妻俩还得一辈子围着他打转?真不知是谁给谁下套,仿佛咱们给他套进去了似的……”

梦迢叹息一声,眨眼想起正事,端正起来,“今天到他府上去,听见秦循秦大人也去了。你不是常说秦循那老不死的一心盼着安稳脱身,早不大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的想着去见董墨?”

“你没探听探听?”

“我想打听来着,可董墨为人你也知道,问得深了,我怕又引得他疑心嚜。”

孟玉沉思一会,咬硬了一下腮角,“大约是为眼下税收之事,我听见今年监办税收的仍旧是贾大人,暂且不怕。就是他此时要查,秦循也是头一个拦他。山东真出了什么脏事,他秦循还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

“那矿上的盐还出么?是不是要先避些风头?”

“依我想,巴不得避一世风头。可姓秦的这一二年一走,山东布政司官员必有变动。这是个大好时机,我不趁此刻多弄些银子,把京里的人打点了,不知几辈子才能从地方上提调到这直隶衙门。”

权力对男人有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曾遭人踩在脚下的男人。梦迢只图钱,但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譬如眼下,得出盐卖了银子,才能疏通京里那些人。那可皆是些饿虎饥鹰,三瓜两子填不饱。

梦迢轻攒眉心,替他发起愁来。孟玉瞧见,笑着宽慰,“不要紧,不怕他,秦循就够他缠的,再说还有盐运司的章弥呢。”

梦迢咬着嘴皮子点头,落后又想起案上料子,“我听见董墨讲,柳朝如应了咱们家的亲事,要托他做个保山,到咱们家来说合。那些料子,就是给柳朝如预备的礼。”

“咱们家的人做,咱们家的人收,真是有意思。”孟玉抻个懒腰,一边肩臂歪在窗台上,篾笑道:“把梅卿打发嫁了也好,我看她心思早不在咱们家的事情上头,一心要改过自新,清白做人。”

逗引得梦迢也嗤嗤笑了,“她不行的,要清白,就得舍富贵。她舍不下。”

正说话,却见孟玉贴身的小厮在罩屏外头张望,踟蹰着不肯进来。孟玉循着梦迢的眼扭头望去,抬了下下颏,“什么事?”

小厮守着步子不肯进来,孟玉垂垂睫毛,下榻过去。二人走到门首,小厮附耳过去,悄么禀,“张大姑娘病了,她妹子跑来角门上传话,说是夜里寻不着大夫,请老爷去瞧瞧。小的不敢妄回,先打发她去了,特来禀老爷。”

孟玉扭头朝雕花罩屏望一望,眉宇里有些不耐烦,“你打发人找个大夫去瞧瞧就是了,这点小事,还用来烦我?”

孟玉这脾性,或是提起兴致来,特意要走去看那张银莲,或是想不起,十天半日将人抛在脑后。小厮哪里摸得准,这才走来报他,谁知又挨这一句。

小厮灰头土脸去了,孟玉又踅回榻上。梦迢从窗上望着那小厮没了影,疑惑着收回眼,“大夜里,什么要紧事?”

孟玉甚少对她说谎,蓦地心里抖了抖,不耐烦地笑起来,“那个冯倌人嘛,我不是好些时不去了么,她又打发人来请我。她老妈妈既不舍得放她,我也懒得再去理她,既然清了账,还是别来往的好。”

梦迢嗔怪一眼,秋波媚冶,“她虽然不能成咱们家的人,也不至于说丢开就丢开了呀,到底是花烛洞房,好过一场。”

言讫起身,湘裙款动,打帘子往卧房里去了。孟玉独在榻上坐一会,眼不自觉地,又落在案上那两匹艳丽的缎子上头,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作者有话说:

董墨:追妻第一步,要把姿态放低一点。

梦迢:你放了吗?

董墨:你没感觉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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