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相救（2/2）

“我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只不过是父皇酒醉，在回宫的路上撞见了正在扫雪的她，就这样将她抓回了寝殿，半夜便将她赶了出来，也没人问她是否愿意，她依旧当她的宫女，后来我母妃发现有了我之后，或许是不忍心，偷偷将我生了下来，为了防止遭到皇后的毒手，她一直将我藏在宫女的下房中，不肯让我出门，直到我稍微长大了些许，才买通管事姑姑，让我也成了一名宫女。”

锅里的水已经有些沸腾，从锅盖的边缘冒出阵阵白汽。

楚清河转过身，伸手揭开盖子，将准备好的食材倒入锅中，撒了些盐巴，又盖上盖子焖煮。

他的声音混着不断蒸腾的水汽，显得有些含混。

“起初我在御膳房当差，但是那里的太监脾气阴晴不定，动辄打骂我，即使行事毫无错处，被饿上一顿两顿，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我被调到后花园修建花树，情形才稍好了些，至少能吃上饱饭，当我还在当宫女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想法，出身不如人，那便好好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只是，当我被寻回成了公主之后，我并未觉得我过上了好日子，从前低看我的奴婢仍觉得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是好在我和我母妃不用再自己亲手做粗活了。”

“只是，阿影，我有一事不解。”

林影立在门边，安静地听着，到了这一句问话，她才下意识回问道：“何事？”

“为何女子便不得读书、不得从政，又为何女子便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

林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原地。

“女子不得入官场，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从古至今，一向如此。”林影苦笑了一声，连她也是，为了承袭军爵，不得不假扮男装，顶着一众怀疑的目光，艰难生存至今。

她到现在都不敢除去身上的束胸，也不敢取下鞋内的厚垫，即使在炎热的夏天，她依旧在腰上、肩上加了厚厚的布，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男子。

“那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真的是对的吗？”

楚清河上前一步，反问道：“我在扫完后花园的地后偷偷溜到我的两位皇兄平素上课的地方，他们需要花上半月才能勉力背诵的篇章，我只听一遍便可以，太傅讲解十遍，他们也理解不了的词句，我只听上一遍便能通晓，而他们答不出的策论，我的回答却能与太傅给出的解答相近，但是我的归宿却只有一条，成为父皇的一枚棋子，他需要我去何处，我便只能听之任之地嫁去，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是女子，便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吗？”

林影被这一段话问倒，她的一切回答，只能归咎于“祖宗之法”四个字。

但是楚清河却说：“祖宗之法并非不可变，先秦建世官，而武帝采察举，当今我朝用科举选拔人才，这不都是在变通祖宗之法吗？那为何到了男女一事上，便只能讲究祖宗之法，而不看看天下究竟有多少巾帼胜须眉？”

林影只觉得缠在腰间的厚布，好像在不断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一直垫在鞋底的垫子，也仿佛生出了万根针，刺向她的脚面，让她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只能假扮男子才能够从阿爷手上接过军权，才能够号令三军，才能够令百姓臣服。

林影敛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楚清河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掀开锅盖，锅里的汤汁已经收尽，他向里面加了一把菜，转头问道：“阿影饿了吗？”

林影点了点头，“有些饿了。”

楚清河刚将锅里的青菜排骨汤盛出，就看到林影取了一根发带，站在他身后，将他的头发拢起。

她的手掌因为常年持握兵器而布了一层茧，从他耳后滑过时，像是钝涩干涸的笔滑过熟宣，落下飞白的留痕。

楚清河顿时觉得心紧了一下。

他曾经手上也有茧，但成为公主的这三年，他的手已经被养好，再也没有做过繁重的事。

但林影手上的茧，绝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积年累月之下，不断磨破又愈合，最终形成的自我保护的外壳。

“清河，等吃完随我一同去军营吧，我总担心府内不安全，届时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单独的营帐，你先在那里休息，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打搅你，宋嬷嬷和银环我也会一同接过去，若是你觉得无聊，也可以去找她们。”

林影开口道，方才掳走楚清河的人未寻到，她便一日不能放心留他们几人在府中。

楚清河伸手拿碗勺的手一顿，按捺下心中的暗喜，表面上不动声色，“我听阿影的。”

林影扶着楚清河出了门，找来那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扶着他坐了进去。

她坐在前面，亲自驾着马，从城门西出，往军营的方向去。

一路上两人隔着一层纱幔，各怀心事。

林影仍在想着方才楚清河说的那一番话，但她却并没有想自己，而是想楚清河。

她女扮男装了这么多年，仿佛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性别，就是女扮男，是女扮男，而不是女，也不是男。

林影自己不觉得委屈，却替楚清河委屈。

同为皇族后裔，清河不比他人差，为何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而他还只能嫁给自己，自己这样一个算不做男人的人。

她看不出，一层纱幔后隔着的人，心中在想什么。

或许楚清河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中掺了些不明不白的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