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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雪很小就开始记事，他记得两三岁时，他妈妈带着他去野营，他踩死了一只蜻蜓，被吓到声嘶力竭地哭泣。

他妈妈当时安慰他，“不要紧的，你看，它只是太弱小了。”

他懵懂地止住眼泪，由妈妈帮忙，一起把蜻蜓制成了标本。

也是从那天起，他开始用眼睛观察着世界。

昆虫滋养草原，绵羊啃食草料，猛兽再吞食羊肉，老迈后化为腐土，再润养土壤中的虫豸。

生物链条冷酷无情，自然界更是到处充斥着冰冷和肃杀。

他由此确信，被他践踏，果然是因为太过弱小。

他就此抛弃了许多无用的柔软，因为没有必要。

认识周西畔是个意外，她的信像是裹了层厚实的安全垫坠落在他的世界，她遥远、真诚，情绪外露，太容易捉磨，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拥有着随时收回的主动权。

他放心坦然地与她交谈，不必佩戴面具，也不必仔细思考她每句话的用意。她那么简单，像一汪一眼就能见到底的水泊。

到后来，读信这件事好像疗愈，她时常跟他分享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生活趣事。

[昨天落了一场大雨，雨过天青后，我捧着饭坐在门槛上看天边的火烧云，金灿灿的光洒进碗里，我和着晚霞大干了一碗。]

[我决定要学圣人一日三省。第一天摸着肚子反省自己吃太多，第二天反省我一个成长期的小孩怎么能吃这么少，第三天……我还是不反省了，饿了，想吃就吃！]

他时常摊着信纸莞尔。

她的笔触太生动，像是自带温度，徐徐地向他展示着属于周西畔的人生。

她的人生与他截然不同。

被父母宠爱，和朋友互相贬损又互为支持，时时为钱财烦恼，又总是容易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感到满足。

快乐中见窘迫，艰难中见乐观。

他不曾歆羡过，却奇异地乐见其人。

好比一个克己复礼的苦行僧，自己虔诚严格地遵守清规戒律，却也乐见其他人丰富多彩的生活，遵从本心和欣赏他人，两者并不冲突。

是他亲手斩断了他们连接的线。

他初时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似乎是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变回白茫茫的雪原。

窗外细小的雪子渐渐化为鹅毛大雪，衣着单薄的邹雪倚坐在医务室冰冷的椅背上，透明的液体通过输液管进入他的身体，再经由血液穿行至全身，不断叠加的刺骨寒冷，让他有种身处冰窖的错觉。

周西畔忽而起身，邹雪的眼睛也抬了起来，像是一个有着分离焦虑症的孩子，“你去哪？”

“给你买件外套。”她声音淡淡的，“你看起来走出去就又要病倒。”

他怔了怔，随后眼睛弯了弯，“谢谢。”

学校旁边开了不少店铺，知道大学生一般口袋没多少钱，因而质量一般，价格倒很实惠。

周西畔随便挑了件基本款长羽绒服和一件毛衣，砍下来只花了430。

她拎着衣服袋去找邹雪，却发现离开的这会工夫，她原先的座位立刻有人占据，一个漂亮的女生正胆大地在对邹雪主动出击。

“就你一个人在这？要不要我陪你啊。

喝奶茶么，我刚才多买了一杯。”

邹雪的脸上带着温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征召，唯独那女生瞧不出来，见他笑了反而觉得胜利在望，“你是哪班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啊，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

“不好意思，”周西畔轻声提示，弯身把原来座位把手上挂的感冒药和衣服一并递给他，“这个给你，我马上要熄灯了，就先回去了。”

邹雪脸色一变，几乎是立时站了起来，“我送你。”

那女生左右看看，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邹雪忍不住解释，“不要误会。”

“嗯？”她把他按回座位，“不用送了，你是病人。”

她指了指医务室旁边的方向，那有一家学校自营的酒店，主要是招待一些过来交流的领导，平时如果有空房间，学生也可以订。

“太晚了，你要找不到地方，可以选择住那里。”

他想跟谁交往是他的自由，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何必跟她解释？

脸上才出现的血色在此时消得一干二净，理智让他面色如常的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

“明天我请你吃早餐？”他拿起药袋扬了扬，“感谢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