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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 第二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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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虎臣神色不安:“幼林,我这心里头后怕,要是皇上哪天再回来呢?”

    “没有的事儿,张勋不就才闹腾了十二天吗?谁也不能逆历史的潮流而行。”张幼林在庄虎臣的对面坐下。

    “但愿吧,你说,给宫里送的那批东西,银子还收得回来吗?”庄虎臣心里一直琢磨这事。

    “您找谁要去呀?额尔庆尼能出得起这笔钱?段祺瑞带着兵又打回来的时候,张勋躲到了荷兰使馆,现在早不知去向了。”

    “那就没人抓他吗?”庄虎臣还心存一线希望。

    “据说,张勋的原配夫人曹氏对张勋热心恢复帝制很有看法,但曹氏管不住张勋,她知道这么闹下去没有好下场,就派靠得住的人带着三十万两银票到广州拜见了孙中山先生,一方面以此举支持国民革命,另一方面也为张勋铤而走险的行为表示歉意,给张家的子孙留条后路。”

    庄虎臣摇头:“怪不得没人追究了,唉,还是开铺子的倒霉,咱招谁惹谁了?这不成了一笔瞎账了?”

    “师父,您别太往心里去,做买卖哪儿有不赔的?谁让咱赶上了?您趁早儿把这事儿忘了吧。”张幼林宽慰着。

    庄虎臣苦着脸:“幼林,我可没你那么想得开,好几百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扔了?”他仰天长叹:“唉!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呀……”

    张幼林给庄虎臣续上茶:“师父,算了吧,银子已经扔了,您心疼也没用,改朝换代就是这样,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连那宣统小皇帝都如是,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我看哪,荣宝斋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有什么办法?刚过了一个坎儿,眼前又来一个,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过,这就是人生啊!”

    那一天,师徒俩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掌灯时分,张幼林才起身离去。

    宋怀仁是个精明人,自从琢磨着要做字画生意以来,他就和李默云打得火热,而李默云也确实需要像宋怀仁这样的帮手,两人心照不宣,经常凑在一起喝酒聊天,推杯换盏之中该办的也就都办了。

    那天中午,李默云把宋怀仁约到了南城的一家小酒馆里,三杯酒下肚之后,李默云皱起了眉头:“你说邪门不邪门?荣宝斋那大伙计一直就没来找我,我就纳闷了,这世界上还真有见着银子不眼儿热的?”

    宋怀仁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别着急呀,他这是吊着你呢,你当谁都跟陈福庆似的,一下儿就上钩?”

    “怀仁,你这么瞧不上陈福庆,那干吗要到慧远阁去?”

    宋怀仁若有所思:“慧远阁?那不过是我的一块跳板罢了。咱不说这个,大哥,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儿?”

    李默云表情神秘,他压低了声音:“我琢磨了好些日子,又找到了一条发财的道儿。”他趴在宋怀仁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子,宋怀仁的脸上露出了坏笑。李默云给宋怀仁倒上酒:“老弟,只要有你配合,这事儿准成,来,再喝一杯。”

    宋怀仁拿起酒杯:“千万别让陈福庆知道咱俩的关系,他贼心眼儿多着呢,老防着我。”

    “我要是陈福庆也得防着你这小子,谁让你脑子转得快呢。放心吧,这点儿猫腻我全明白。”李默云转念一想,“不过,陈福庆要是老防着你,这事儿也不好办。”

    沉默了片刻,宋怀仁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然,咱们打荣宝斋的主意?”

    李默云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也行,管他是谁,只要捞到银子就成。”

    两人碰杯,宋怀仁一饮而尽:“这就好办了,等我找机会吧。”

    和李默云喝完了酒,宋怀仁赶回了琉璃厂。快到慧远阁的门口了,宋怀仁迎面看见庄虎臣踉踉跄跄,走路的姿势不大对头,他正盘算着庄掌柜的是不是在哪儿喝多了,要不要过去搀扶,只听见“扑通”一声,庄虎臣一头栽倒在地上。宋怀仁赶紧抢上几步,在路人的帮助下,背起庄虎臣向荣宝斋走去。

    众人七手八脚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临时搭起个铺,宋怀仁把庄虎臣放到铺上,云生跑着去请来了岳大夫。

    庄虎臣双目紧闭,已经昏迷,岳明春号了脉,什么也没说,他开了方子让伙计去抓药,又给庄虎臣针灸,直到太阳偏西,庄虎臣慢慢地苏醒过来,他才起身离去。

    张幼林送岳明春出来,一个劲儿道谢:“岳大夫,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张先生,您老是这么客气,庄掌柜的,怎么说呢,”岳明春沉吟了片刻,“他这病是从一口闷气上得的,憋在心里老下不去,时间长了就窝出病来了。”

    张幼林心里清楚,都是那几百两银子闹的,唉,师父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他焦急地问:“庄掌柜得休息多长时间?”

    岳明春看着他:“您是荣宝斋的东家,我也就不瞒着您了,他能醒过来,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但很难恢复到从前那样儿了,体力和精力都会大打折扣,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怕是支应不了了。”

    张幼林听完岳明春的话,就仿佛头上挨了一闷棍,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李氏听说庄虎臣病了,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外感风寒,竟也一病不起。眼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张幼林和何佳碧都心急如焚。张李氏自知时日不多了,一直念叨着还有两件大事没有办,这两件事不办,她死不瞑目。

    张幼林和何佳碧左思右想,只猜出了一件,是关于那两幅字画,可另一件,他们就琢磨不出来了。这些天,张李氏不断地打听秋月和伊万,此时正值俄国十月革命的高潮,张幼林也正为他们担心,他已经给圣彼得堡连续发出了三封电报,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早上,吃过早饭,张幼林拿着一摞报纸来到母亲的病榻前,轻声问道:“妈,您好点儿了吗?”

    张李氏睁开微闭的双眼:“听说,俄国闹乱子啦?”

    张幼林微微一笑:“您躺在家里消息还挺灵通,报上的说法不一。”张幼林翻出了一张《晨钟》报:“这上面高度评价俄国的这次革命,说这回布尔什维克党的胜利,是俄国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胜利,是世界范围内的伟大创举。”

    “什么维克党?”张李氏没听明白。

    “布尔什维克党。”

    “布尔什维克党,无产阶级……”张李氏突然睁大了眼睛,“伊万是有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

    张幼林神色黯然:“当然是有产阶级了,真正的俄国贵族,革命的对象。”

    “那不麻烦了?俄国革了命,伊万和秋月怎么着了?”

    “一直没他们的消息。”

    “你想法儿打听打听,妈想见他们。”张李氏恳切地望着儿子。

    张幼林颇感意外,母亲是个极明事理的人,这辈子从没给他出过难题,俄国远在万里之外,眼下的局势又在动荡之中,到哪儿去找他们呢?张幼林眉头紧锁,他是个孝子,心里掂量了半天,为了不使母亲失望,只好口头上先答应下来。

    张李氏仿佛松了口气,她又问:“庄掌柜的这些日子好点了吗?”

    张幼林摇头:“没什么起色,已经跟我提出辞职了,待会儿我再过去看看。”

    “唉,岁数不饶人啊,尽量给他使好药吧。”张李氏转念一想,“他要是辞了职,铺子里这摊子事儿交给谁呀?”

    “我正为这个发愁呢,妈,您觉着张喜儿怎么样?”

    张李氏沉吟了片刻,说道:“张喜儿人倒是老实,就是没大主意,不是干掌柜的料。”

    “我也这么想,可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实在没办法,也只有让他先干着了。”张幼林给母亲掖了掖被角。

    “那个王仁山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没考虑他呢?”

    “不是没考虑过,但他的资历尚浅,怕是服不了众,除非他自己干出一两件漂亮事儿来。”

    张李氏叹息着:“唉,妈不中用了,帮不上你了……”

    娘俩聊着,何佳碧端着药碗,小璐跟在身后一起走进来。何佳碧服侍婆婆喝中药,小璐依偎在张幼林的怀里:“爸爸,我的功课都做完了,妈妈说你带我们去看庄爷爷。”

    中药喝完了,何佳碧又给婆婆的空杯子里加上水,张幼林站起身:“妈,您歇会儿,我们去了。”

    “给虎臣带好儿!”张李氏目送着他们走出了房间,她回想起庄虎臣二十多年来忠心耿耿,为荣宝斋不辞辛苦、日夜操劳的件件往事,眼角不禁涌出了泪水。

    为了多少还能照应着点儿铺子,庄虎臣没有搬回家,他在琉璃厂附近租了个院子,临时安顿下来。就在这条小街上,李默云碰上迎面走过来的宋怀仁,他站住了,皱起眉头:“老弟,那事儿怎么着了?”

    宋怀仁满面笑容:“庄掌柜的这阵子歇了,咱就不用着急了,哪天我给你递过话儿去,你直接去找张喜儿。”

    张幼林正巧从庄虎臣的住处出来,宋怀仁一眼就看见了,他立刻住了嘴,点了一下头,慌忙走开了。

    “那我就等着了啊。”李默云冲着宋怀仁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句。

    张幼林注视着远去的宋怀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李默云,何佳碧领着小璐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幼林,看什么呢?”

    “我觉得很蹊跷,慧远阁的宋伙计见着我怎么显得慌慌张张的?他和那个人好像有什么事儿。”张幼林低声答道。

    何佳碧回头看了一眼李默云的背影:“那人是谁?”

    张幼林摇头:“没见过,庄掌柜的这一病,牵一发而动全身,佳碧,我有一种狼烟四起的感觉。”

    小璐睁大了眼睛四处看着:“爸爸,哪儿有烟啊?”

    “乖儿子,我们回家吧。”张幼林拉起小璐的另一只手,三人缓缓向街口走去。回去的路上,张幼林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李默云这些日子就盯上荣宝斋了,他刚得着信儿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张喜儿。李默云夹着个卷轴走进荣宝斋后院的北屋,他双手抱拳,满脸堆笑:“祝贺大伙计荣升掌柜的。”

    张喜儿审视着他:“李先生,您不会就为了给我道喜跑趟荣宝斋吧?”

    “上回跟您见过面儿以后,我一直等着您来找我,可就没见下文,老弟佩服,佩服!”李默云恭维着。

    张喜儿不冷不热:“当伙计有当伙计的规矩,您要是掌柜的,能容得下伙计借着您的铺子自个儿发财吗?古训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劝您,就别再打荣宝斋的主意了。”

    李默云没等张喜儿让座,自个儿就坐下了:“那是,那是,老兄的人品是没得挑,兄弟我佩服。”他在桌子上展开卷轴:“我今天来是想让您看件好东西。”

    李默云带来的是一幅古旧的山水画,张喜儿没见过,他仔细地看了看,心里一点儿谱儿都没有。

    “怎么样?您要是瞧着好,我就让给荣宝斋了。”李默云暗自打量着张喜儿。

    张喜儿抬起头来,不动声色:“我们铺子里的规矩,凡是值钱的字画,都得请行家给掌掌眼,瞧准了才能收。”

    “这个我知道,您要是有意要,我就留下。”

    张喜儿沉思了片刻:“那我就先留下,待会儿给您打个收条。”

    得到这幅画,张喜儿约上张幼林一起去了贝子府。在贝子爷的书房里,张喜儿把画轴展开,贝子爷只瞄了一眼,就脱口而出:“蓝瑛的《山水图》。”

    蓝瑛是明朝后期武林画派的领军人物,他工书善画,长于山水、花鸟、梅竹,尤以山水著名。贝子爷把画轴挂在墙上,聚精会神地琢磨起来。

    贝子爷的书房里还有一位客人,他就是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张幼林和王国维互相行过礼,两人就闲聊上了。

    “王先生,听说您现在是五品朝官了?”张幼林饶有兴趣地问。

    “皇上都逊位了,还什么五品朝官啊,不过是在宫里陪着念念书罢了。”王国维显得情绪不高。

    “噢,南书房行走,这也不错啊,把您的国学研究心得传授给皇上,也算是造福国家了。”

    “生不逢时啊!”王国维长叹了一口气,“您说,中国怎么能没有皇上呢?”

    “没了皇上,这日子不也照过吗?”张幼林指着沉浸在欣赏画作之中的贝子爷,“您瞧这位贝子爷,不是也挺陶醉的吗?”

    王国维摇了摇头:“陶醉得了一时,陶醉不了一世啊。”

    “干吗要一世呢,能陶醉一时不就得了?这儿玩儿玩儿,那儿乐乐,加起来不就一辈子吗?”

    王国维并不认同张幼林这种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他沉吟着:“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张幼林淡淡一笑:“王先生是活在另一种境界里的人。”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贝子爷招呼王国维:“静安先生,您也来看一眼,这幅画有点儿意思。”

    王国维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嗯,像是蓝瑛的早期作品。”

    “早期作品?那有什么讲究吗?”张喜儿恭敬地问道。

    王国维清了清嗓子:“所谓早期作品是指蓝瑛二十几岁到五十岁期间的作品,这个时期的作品风格秀润,以细笔设色画为主,模仿古代各家的痕迹较为明显,以董源、巨然、米芾、‘元四家’为主,对于黄公望更是究心尤力。”

    “这幅画在构图上,近景的树木与远景的山峦之间有明显的空间感,反映出蓝瑛受到董其昌这些文人画家的影响很深。”贝子爷补充道。

    张喜儿思忖着:“您二位爷的意思是,这幅画是真迹?”

    “我看是真迹。”王国维语气肯定。

    “别忙,让我再琢磨琢磨。”贝子爷退后了几步,他注视着画卷,仿佛还有些疑问。

    这时,徐连春带着溥心畲走进来,溥心畲给王国维作揖:“王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贝子爷指了指张幼林:“你们不认识吧?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溥心畲,恭亲王的孙子。”贝子爷又指着张幼林:“这位是荣宝斋的东家张幼林先生。”

    溥心畲微笑着给张幼林作揖:“张先生,您的骑术可谓精湛,我还以为您是哪位武将之后,却没想到是荣宝斋的东家。”

    张幼林也微笑着还礼:“哪里,哪里,我是随便玩玩,让溥先生见笑了。”

    贝子爷有些惊讶:“敢情你们认识?”

    张幼林答道:“在西便门外的跑马场上见过。”

    “我记得,当年跟您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漂亮小姐。”溥心畲对潘文雅印象深刻。

    “您说的是潘小姐,那是我的同门师妹,早回美国了。”

    “您的师妹可是国色天资啊……”溥心畲还想再问什么,张幼林已经告辞了:“贝子爷,您还有事儿,我们就不打搅了。”张幼林又对溥心畲说道:“老听贝子爷提到您,久仰您的画名。”

    “小意思,既然张先生喜欢,过两天我差人给您送一张。”

    “那就太感谢了,溥先生,咱们后会有期。”

    贝子爷送出了张幼林和张喜儿,在书房门口,张喜儿请贝子爷留步,他指着手里的卷轴又问了一遍:“您觉着,没错儿?”

    “我看八九不离十。”

    “那我就收下了?”

    “收下吧。”贝子爷看着张幼林,“这下荣宝斋又要发财了。”

    “那也是托您的福,回头我让伙计把酬金送过来。”

    贝子爷摆摆手:“不忙,二位慢走。”

    张喜儿回到铺子里,王仁山正眼巴巴地等着呢,他急切地问:“掌柜的,贝子爷怎么说?”

    张喜儿面带喜色:“贝子爷说,是真迹。”

    “是真迹?”王仁山皱起了眉头。

    当秋月突然出现在张幼林面前的时候,他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紧接着是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秋月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幼林,我们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秋月也是泪流满面。

    张幼林和伊万紧紧地拥抱:“我一直为你们担心。”

    “太可怕了,简直是一场噩梦!”伊万的目光阴郁,他还没有从这场巨变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张幼林发出的三封电报秋月和伊万都没有收到,因为那时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在返回北京的途中了。十月革命开始后,像伊万这样的贵族首当其冲,家产被全部没收,他们在圣彼得堡失去了生活来源,在秋月的提议下,一家人长途跋涉,返回了北京。

    得知张李氏重病在身,秋月一家到卧室去探望。张李氏见到他们,精神为之一振,口中念念有词:“佛菩萨保佑,佛菩萨保佑啊,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众人听罢,都感到莫名其妙。秋月把儿子彼得和列科夫招呼到病榻前,两个混血儿都长得十分地英俊、漂亮,惹人喜爱,秋月用俄语低声交代了几句,他们马上会意,用生硬的汉语叫了声“外婆”,小儿子列科夫还趴在张李氏的脸颊上亲吻了她。张李氏甭提多高兴了,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她拉起孩子们的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张幼林问伊万:“你们还走吗?”

    伊万摇摇头:“我希望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北京安顿下来。”

    张幼林喜出望外,差点儿碰翻了何佳碧手里端给客人的茶碗:“太好了,自从我叔和堂哥过世以后,家里的亲戚更少了,有时候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这下可好了!”

    何佳碧也笑逐颜开,她把茶碗递到伊万和秋月的手里:“瞧给幼林高兴的,你们就踏踏实实地在这儿住下吧,钱的事儿不用发愁。”

    提到钱,伊万不禁神色黯然。他曾经拥有的丰厚家产已经在这场疾风暴雨般的革命中荡然无存了,连一家人回北京的路费都是秋月变卖了首饰才勉强凑出来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是否能够很快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心中是一片茫然。

    张幼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伊万的手里:“姐夫,现在的北京和你们走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工作慢慢找吧,不能急。”

    “幼林,太给你添麻烦了。”秋月很是歉意。

    “呦,秋月姐,咱不是你娘家人儿吗?怎么在俄国待生分了?”

    彼得手里拿着一块糖塞进张幼林的嘴里:“舅舅,甜。”

    “瞧瞧,还是外甥不拿我当外人!”张幼林一把将彼得搂进怀中。

    张幼林沉浸在和秋月一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张李氏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幼林,把柜子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那个楠木盒子,给我拿出来。”

    张幼林愣了片刻,旋即接过钥匙,取出装有两幅字画的长方形楠木盒子放在母亲的枕边。张李氏抚摸着盒子,笑眯眯地看着秋月:“秋月啊,这字画,我已经替你保管好些年了,今天你就挑一幅,把它拿走。”

    秋月赶忙推辞:“伯母,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吗?这字画……我不能要。”

    张李氏板起了脸:“我是长辈,这事儿我说了算。”

    何佳碧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姐,你就挑一幅吧,省得我妈老惦记着。”

    秋月又看看张幼林,张幼林把楠木盒子打开:“秋月姐,我妈是个重承诺的人,她既然答应了我祖父,就一定要办到.你就依了她吧。”

    秋月无可奈何,只好顺手拿起一幅,展开,是《柳鹆图》。张幼林笑嘻嘻地盖上盒盖:“那《西陵圣母帖》就归我了。”他刚要把盒子收回去,张李氏制止道:“别忙。”她把伊万唤到病榻前,双手颤巍巍地从楠木盒子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绣花红缎子小荷包,凝视着伊万:“伊万先生,有件事儿……我们张家欠你的,二十多年来……我心里有愧呀。”

    伊万听罢,十分意外:“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当年,松竹斋改成荣宝斋,华俄道胜银行的那笔款子……伊万先生,和你说实话吧,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亏心事儿,这么多年了,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了,不把这事儿了了,我死不瞑目,我们张家几辈子都是以诚待人,没干过缺德事儿,可到我这儿……”张李氏已经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

    伊万恍然大悟:“果真如此。”

    张李氏擦着眼泪:“当年是我们张家连累了你,我向你道歉,伊万先生,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呀……”张李氏挣扎着要坐起来,伊万和秋月赶忙把她扶起。

    伊万轻声说道:“您千万别这样,我伊万现在是个落魄之人,张家能收留我们全家,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

    “伯母,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提它干吗呀。”秋月在张李氏的身后垫上了被子。

    张李氏坐稳了,她把荷包递给伊万:“这是我们张家对你的一点儿心意。”

    伊万满脸狐疑,他看了秋月一眼,打开荷包,里面竟然是二十万两银票。伊万惊讶万分:“这么多钱?”

    张幼林如梦初醒,他这才明白母亲一直念叨的那件大事是什么,他看着伊万:“姐夫,收下吧,虽说当时出于无奈,可毕竟是有失信誉,做了坑人的事儿。”

    伊万犹豫着:“这……”

    “你要是不收,我妈会认为你不肯原谅她。”

    伊万双手颤抖着,泪水顺着面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了却心中的两件大事后,张李氏就万缘放下,一门心思地诵念佛号,求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这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的最高追求。张幼林日夜陪伴在母亲的身旁,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他在房间里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张李氏最后一次笑望着儿子,喃喃自语:“阿弥陀佛来接我了,阿弥陀佛来接我了……”当这股异香慢慢地散去时,张李氏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心怀坦荡地走完了她五十八年坎坷的人生历程。

    遵照张李氏生前的遗愿,丧事从简,她个人的财物全部捐献给了慈善会,用于赈济无家可归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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