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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贾珩心下骂娘:谁不知这位竟陵伯与荣国一脉沾亲带故?说话怎么可能向着蔷哥儿?

可心下即便这般作想,却不敢开口说将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人家已贵为二等伯,哪儿是贾珩这等捐官能比的?

据闻那顺天府府尹与这位可是忘年交,当朝大司空又是其恩师,得罪了此人,人家都不消自己动手,自有幸进小人磋磨他贾珩来邀功。

一直瞧热闹的李惟俭放下茶盏,四下拱手说道:“方才听了半晌,只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以族规论,蔷哥儿自当承嗣。”

贾珩顿时讶然看将过来,那贾蔷也抬起了脑袋,只略略与李惟俭对视,立马又垂下头去。

李惟俭眼见大老爷贾赦脸色都变了,这才不紧不慢道:“不过蔷哥儿确实年岁太小,只怕处置不好内外事宜。”

贾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就听李惟俭续道:“依我看,不若蔷哥儿承嗣,族内事务先行由荣国一脉代为打理,待蔷哥儿年岁长一长,行事稳妥些,再交还蔷哥儿处置?”

这不就是和稀泥吗?内中众人虽不大满意,却也不曾开口反驳。

大老爷贾赦急切看将过来,连连朝着李惟俭使眼色,却见李惟俭眨了眨眼。大老爷顿时暗忖,莫非此等说法另有深意不成?

大老爷难得转动脑筋,思忖半晌忽而恍然!是了,蔷哥儿孤身一人,这会子才十九,还不曾娶亲。素日里又与蓉哥儿厮混惯了,也不知在外间招惹了多少是非。若有仇家寻仇,‘一不小心’‘错手’将蔷哥儿打坏了……这承嗣不是又落在自己个儿身上了?

由此,自己还闹了个好名声,说出去也好听。

大老爷都能想到的事儿,王夫人如何想不到?还不等大老爷开口,王夫人便转头与贾母道:“老太太,我看俭哥儿说的法子在理。”

贾母颔首,不置可否。

大老爷贾赦也道:“不错,俭哥儿这法子好,我看就照此办理吧。”

却见那贾蔷忽而面色青白,两股战战,起身跪在堂前,叩首连连道:“老太太容禀,小子素来荒唐,若何担当得起承嗣大事?小子如今浑浑噩噩,尚且不曾娶亲,又素无德行,便是再过十年也难以服众。

且宁国一脉已被夺爵,小子不过一介白身,来日如何与亲朋故旧往来?求老太太做主,小子实在不能承嗣,还是另选一房吧!”

李惟俭心下不住地颔首,贾蔷果然有几分小聪明,脑子一转就知晓了王夫人与大老爷的打算。都说天家无亲情,实则利益当前,莫说是世家大族,便是小门小户也会争个头破血流。

承嗣一事虽好,可也得有命在啊!

今日定下承嗣,焉知来日不会死于非命?权衡一番,还是小命要紧,贾蔷这才坚辞不受。

那贾珩也不知有什么谋算,眼见贾蔷如此,顿时气得跳脚,骂道:“蔷哥儿痰迷了心窍不成?”

却见贾蔷砰砰砰连连叩首,那额头上隐隐可见血迹。

贾母心下动容,又如何不知贾蔷心中顾虑?内宅之中,贾母尚且照拂一二,可这外面的事儿又哪里照拂得到?

到底动了恻隐之心,赶忙探手出言道:“这孩子……快将蔷哥儿扶起来。”

当下贾琏挪步上前,生拉硬拽,总算将贾蔷扶了起来。那贾蔷兀自叫嚷道:“老太太今儿若是不应允,小子出门儿便撞死在墙上!”

“这……”贾母看向贾代儒,说道:“四弟,你怎么说?”

贾代儒沉吟道:“我贾家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蔷哥儿自知能为不足,甘愿渡让承嗣之责与荣国一脉,此事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啊。”

“是啊是啊。”

“老叔公说的在理。”

那贾效便道:“既如此,便定下荣国承嗣,谁人还有异议?”

贾效看向贾珩,那贾珩愤恨一跺脚,扭头再不多言。

此事就此定下,王夫人略略翘了翘嘴角,好歹还有些矜持,大老爷却禁不住半边儿脸上挂了笑容。就听贾赦说道:“老叔公放心,来日私学钱粮,一应比照往常,断不会短缺了。”

贾代儒笑着应下,却不曾提及谁为族长,只道:“承嗣一事既由荣国担当,这宗祠搬迁一事总要定下来。”

贾政闻言便道:“如今宁国府封禁,明日我便上书求肯,求圣人解了封禁,好歹先将祖宗牌位挪到家庙中。”

如今贾珍、贾蓉入罪,不日流放边僻之地。大老爷贾赦早被免官,只挂着个一等将军的名头,贾琏不过捐了个虚名同知,连诰命都不曾给王熙凤赚回来,数来数去竟只剩下老爷贾政还算个正经官面儿上的人物。

贾代儒颔首道:“此为正理。”

贾赦自以为如今便是族长,蹙眉思忖道:“这却难了,为了省亲一事,东大院改做大观园,府中再无旁的地方立下宗祠。依我看,不若另择一地再建宗祠。”

贾效早被贾赦收买,附和道:“赦大哥所言极是——”

贾珩等算计落空,当下只一言不发,任凭贾赦、贾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宗祠之事。

依着贾赦之意,干脆在外城寻一处空旷地皮,另起宗祠,如此年节清明时不过一个时辰脚程,也算不得远。他当家,自是想着节省些抛费。

那贾代儒却并不赞成,只道在宁荣后街清出一片地方来,如此也省了脚力。两方争执不休,李惟俭听得犯困,不由得魂游天外。

待过得小半个时辰,忽而又有婆子慌张入内,报道:“老太太、大老爷、老爷,外间又来了天使!”

“啊?”

众人又是好一番讶然。贾母好歹经历过了早间之事,因是思忖道:“莫不是娘娘忘了嘱咐,又打发人来叮咛一番?”

大老爷贾赦一甩衣袖站起身来,喝道:“莫慌,只是天使,又不是慎刑司的番子上门。究竟何事,咱们出去一看究竟便是了!”

李惟俭啧啧称奇,心道:别说,大老爷单是这派头还真有几分族长的架势。呵,就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贾母本就不待见贾赦,王夫人又虎视眈眈,这族长怎会让贾赦顺顺当当的接了?

当下起身随行出得荣庆堂,一路朝仪门而去。

…………………………………………………………

荣庆堂碧纱橱。

宝玉、黛玉、三春、宝钗等俱在此处偷听。早前听得元春口谕,宝玉便喜得抓耳挠腮。

那大观园中景致极盛,姊妹们一并住进去,正是景美人更美。这般欣喜之下,倒是淡了宁国府抄捡之哀情。

先前荣庆堂里议事,宝玉等只敢窃窃私语,不敢高声喧哗。这会子一应人等出去迎天使,众人方才敢高声言语。

宝玉合掌笑道:“这蔷哥儿也是个孝顺的,自知不好打理族中事务,竟甘愿将承嗣一事让渡出来。待回头儿得了空,也请蔷哥儿来园子里耍顽一遭。”顿了顿,看向黛玉:“妹妹可想好住哪处了?”

黛玉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心下愈发瞧不上宝玉。这会子宝玉十三四年纪,却只能躲在碧纱橱里与一众姊妹偷听外间说话儿,俭四哥不过比宝玉大了两岁,外祖母都要过问俭四哥是何心意。

且蔷哥儿让渡承嗣一事,又哪里是谦让?比宝玉小了一岁的黛玉都知晓其中波云诡谲、另有隐情,偏生宝玉竟半点也不曾察觉。

倘若三两年前是这般也就罢了,当的上一句心中无垢。可都这般年岁了,再这般懵懂,长大了岂非就成了老顽童?

俭四哥说的好,知世故而不世故。

面前的宝二哥连世故都不知,无怪此前接连被撵走两个丫鬟。这般性子,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更遑论其他?

黛玉心下只是惋惜,面上却不曾显露。忽而抬眼,便见宝姐姐目露鄙夷之色。瞥见黛玉看过来,连忙敛去,重归娴静之色,好似方才不过是黛玉瞧错了。

黛玉没应声,探春却接嘴道:“宝二哥,蔷哥儿的事儿……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宝玉浑不在意道:“怎么不简单?蔷哥儿才多大年岁,如何与王公显贵往来?我看啊,蔷哥儿分明是有自知之明,又有君子之风。偏生三妹妹多想——”

探春闻言,顿时气鼓鼓地鼓起了包子脸。心下暗忖,宝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旁人规劝。罢了,若再计较,惹恼了宝二哥,只怕太太定会来寻她的不是。念及此节,顿时闭口不言。

眼见探春不言语,宝玉愈发得意,笑道:“此事既然定下,也就不用咱们再管了。宝姐姐,你想住哪处?”

宝姐姐娴静笑道:“怎么还有我?我与妈妈、哥哥住在东北上小院儿也不错。”

宝玉卖弄道:“挤在一处如何自在?依我看,林妹妹住在潇湘馆,宝姐姐不如住在蘅芜苑,我嘛,就住那怡红院。”

惜春禁不住问道:“宝二哥,那我呢?”

宝玉正要说话,忽而留守荣庆堂的琥珀说道:“宝二爷,只怕您是住不成怡红院了。”

宝玉纳罕回首:“怎么说?”

琥珀便道:“先前娘娘口谕,只让姑娘们入园居停。夏太监其后又说,娘娘叮嘱了,要老太太敦促宝二爷读书上进,来日也好顶门立户呢。”

宝玉顿时神思不属,怔在当场!心下只念着,姊妹们都进了大观园,偏生将他一个人儿丢在外间。姊妹们都弃他而去,他活着还有什么劲头儿?

眼见宝玉如此,三春连连唤其回神。宝姐姐自知此时宝玉不能招惹,便束手旁观;黛玉事不关己,念及童年情谊,本想出言安抚几句,又怕惹得宝玉纠缠上来,便也一声不吭。

正待此时,丫鬟玻璃快步绕过屏风,叫道:“了不得啦!圣人下了旨意,说是念及俭四爷造新铳有功,竟……竟……”

探春蹙眉道:“竟如何了?”

玻璃喘息一下才道:“竟将宁国府赐给了俭四爷!”

“啊?”

众人无不诧异!黛玉蹙眉不已,这圣人方才收回宁国府,转头儿就赐给了俭四哥……任谁都能想起‘鸠占鹊巢’来,这不是擎等着俭四哥与荣国府反目成仇吗?

宝钗面上娴静,心下却是另一番心思。此前购置宅院便在李家旁边儿,本道借着哥哥薛蟠与李惟俭攀扯上关系,却奈何薛蟠太蠢,生生被李惟俭吓走。本道此后见不得几面,再也攀扯不上,不料这会子却做了邻居;

宝姐姐心下暗忖,李惟俭如今生发得炙手可热,总要攀扯一二,便是不为了姻缘,也为自家前程计较。如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二姐姐迎春心思最少,只剩下满心欢喜。那宁国府与她何干?自打俭兄弟搬出去,每月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遭。且先前还……还有些肌肤相亲,这往后却连私下说话儿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大观园占了小半会芳园,二者彼此沟通,若俭四哥搬到宁国府,说不得私下往来的机会便多上一些;

惜春心中满是对宁国府怨怼,恨不得世上再无这般亲戚,因是并不在意。倒是俭四哥搬过来也好,小姑娘尤记得每岁庆生儿,俭四哥便是不在也总会托人为她送上一份贺礼。不论如何,俭四哥待她不错呢;

探春这会子年岁渐长,想的自然周全些。黛玉想到的,探春也想到了,因是蹙眉不已,说道:“圣人怎会将宁国府赐给俭四哥?这般……实在不妥。”

黛玉随声附和道:“分明就是在难为俭四哥嘛。”

她语态嗔恼,心下不由得为心上人担忧不已。

此时宝玉无人看顾,因着不能住进大观园,本就心下悲切。如今又见黛玉关切李惟俭,顿时恼极!忽而扯下胸前宝玉,狠命朝地上摔去:“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伱完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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