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1/2）

水钟声声，滴得极缓慢。

今一早，观狐被大王使来守铜漏。

守到这会儿，眼皮黏得睁不开，歪着柵足案打瞌睡。一听落水声，爬起来数点刻，已经快近申时。

这会儿梳洗赶过去差不多也要晚了。

观狐恨脑瓜子不清泠，误了大王的事。抽了自己两嘴巴子，还是硬着头皮去请。

“大王，四刻了，时辰要误了。”

没见应，他一叠声地唤：“大王，大王……”

小跑着往卧寝跑，里面没人，照着家仆的回话一路寻出来，在藩邸的西角门上找着了。

姒郸尹精神奕奕地坐在马上，鬓发齐整，玉笄清透，圆领袍的袍角也是笔挺垂坠的，再配着玉组和金革带，倒显得刻意。

他隆重的模样，先是把观狐吓了一跳，而后是疑，再是惊。大王这是盯着时辰呢，还让他去守水钟。

观狐腹诽着，上来给他递鞭子，“大王真不让小底跟吗？”

“不了，我自个去。”前面有一辆厌翟驶来，姒郸尹握住缰绳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厌翟恰在角门停下。宜安在车上就瞧见他出门，下来后就不大高兴。和观狐抱怨道：“皇叔怎么这样啊，我才来就走。”

观狐哪敢说他去会太尉，笑吟吟的接过宫娥递来的攒盒，弓腰迎她，“公主里头坐。”

“皇叔都走了，还坐什么呀。怪没意思的，我也回了。”

才落地杵了片刻，又登车打道回宫。

观狐抱着盒子，揭开看了看，眉心皱得老高。

再爱吃的顶皮酥，也架不住回回吃呐。

姒郸尹从藩邸出来，兴致很高，他到了龙津桥，拴了马在桥墩上。

街衢熙攘，白市还在繁忙，站在高处远眺时，能清楚地看到上京河岸边密集地漂着货船。通商口岸的畅通，为大魏的繁华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姒郸尹小的时候，他和爹爹曾微服到此。

大魏建立至今不算久，老一辈的子民好多是从前朝那儿过渡来的，两相对比下来，都说姒氏的魏朝大不如前朝开放自由，程朱理学兴起后，弊害束缚起美丽智慧的妇人。

其实这是不负责的捧踩。大魏在前朝的基础上承继发展，民风也还是相当开放。前朝后宫的女人在政坛大展拳脚，宫外的女人也能抛头露面，幽会情郎。她们没有太多限制，穿着上坦胸露.乳，简洁大方，时刻散发魅力。

他想着父亲明宗皇帝勤勉的政绩，连枯等也不觉急躁。

然而夕阳已颓，眼见落下地平线，城中花灯渐起，一轮弦月毫无预兆呢地跳上夜幕。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姒郸尹焦惶了一阵，只觉自己被她骗了，恨意开闸洪水似的钻出来，撅着他的心用力地撕扯。

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他攥着拳头冷静下来，顶着一股道不清的倔劲逼迫自己继续等下去。

观狐找到他时，满城的灯火，夜市里人声鼎沸，而他站在穿梭如织的桥上，仿佛与这世界隔绝开来。

观狐哪里忍心他受这份罪，眼里酸疼，抱了斗篷与他披上，颤着嗓子劝他，“大王回府罢。”

“小底探听才得知，戴家父子去了薛家，此刻都未回。太尉她……该是不会来了。”

姒郸尹眼底愈渐腥红，“我不会再信了。她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她。”

观狐去搀，一只手狠狠将他推开，脊背就撞到了桥墩上，观狐疼得佝腰，稳不住身体。

“大王要往哪去？”

“滚开。”姒郸尹翻身上马，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驰入夜市，经过一家酒垆，他问店家：“有什么酒？”

店家道：“蓬莱春，金斗泉，清心堂……我们这儿是上京第一酒垆，酒最全。”

“醍齐酒呢？”

“醍齐是红酒，这个……确实没有。”

“还敢称第一酒垆。”姒郸尹冷嗤一声，解下钱袋扔过去，“沽一壶上京最烈的酒。”

十七岁前他长在吴太后宫里，从不知酒是何滋味。他在那个女人的身上沾染了太多世俗的东西，包括这忘忧物。

她给他的一杯酒，就是醍齐。他永远记得，她在残灯下双眸清亮的柔美模样。

那时，她问他：“喝过醍齐酒吗？”

酒的别称叫忘忧，喝光一壶，依然不能使人忘忧，反而会愁上加愁。

姒郸尹跌落马背，摇摇坠坠地爬上拱桥。天上月色惨白，撒了一地的银霜，轻抚在他酡红酣醉的颊上。

斑驳的蕉影在绮疎上摇曳生姿，微风徐徐起，烛光在各人脸上鼓动，那阴翳为这场私密的长谈添了莫大的哀凉。

士族和天家的博弈，胜算从来都微乎其微，遑论主动权掌握在官家手里。

苏重礼回来了。

王济翁也回来了。

这场博弈真正的拉开了序幕。

薛醍齐回京后，还是第一次和姨父戴斫秉烛长谈。

分析朝局，她足够冷静，这点戴斫信得过她，却也担心她，“你申饬刘相裁减军队，我知道你想的什么。醍齐，你太急了。要培养精骑收复三州，首先要过官家那关，而你与刘相政见不一，这一步会让往后的路更难走。”

薛醍齐剪了灯，凝着光笑道：“姨父，路一直都很难走。但先帝这一手棋于我，也不定就是坏事啊。至少他让我有机会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