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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彗星来的那一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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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路白天看上去是一条朴实的街道,光滑的鹅卵石路,有一点坡度,石砌的栋栋茶室、酒吧掩映在树荫之间,就连必胜客都不由得流露出斯文的雅韵。拐个弯是个凉亭,再走几步就看到青台的高雅殿堂——青台音乐厅。

到了晚上,中山路摇身一变,成了青台最喧嚣的地方。茶室昏黄的光,酒吧妖艳的灯,门口服务生的大声寒暄,混在一起的音乐,男人女人的眼,暧昧的姿态,辛辣的酒香……夜,迷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桑晨的酒吧在其中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外围像一个扁圆的鱼缸,事实上,也确实是个鱼缸。四周的墙都是用玻璃砌成的,里面水波轻荡,一条条热带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灯光下,恍然畅游在海底世界。桑晨干脆给酒吧取名叫“underthesea”。酒吧的门像鱼缸裂了条缝,进去的人是从缝隙里挤进去的。

对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废置的旋转木马台,镶嵌镜面的圆顶还在,下面换了桌椅,但飞奔姿态的小马都在,很夺人眼球。年轻的情侣很喜欢这些,而来这里谈业务的人则会选择楼上的KTV包房。

生意很不错,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就连吧台外的椅子都是人挤人。童悦干脆倚着灯柱站着,看桑晨在里面忙碌。

桑晨调酒的样子越来越专业了,想当初刚接下这间酒吧,桑晨愁得嘴角冒了一圈的泡。这不都挺过来了。人就是个被逼的命,谁让她遇上张青了呢。其实张青不是个人渣,只是没个定性,又爱折腾,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有一阵子他迷上了画画,桑晨走哪儿都拿本素描簿。再有一阵他迷上了雕刻,桑晨也跟着拿起了刻刀。有小半年他爱上了做陶,桑晨身上就没离过泥巴。张青的爱好实在太广,一年换十二次,桑晨生生学出了十八般武艺。后来,张青玩大了,迷上了开酒吧,东借西贷,刚装修好,都没开张呢,他又迷上了穷游。一句话不说,背上行囊就走了。这一次桑晨没有去追,因为欠的债太多,她得赚钱。

赚钱的桑晨号称“桑二娘”,这二娘并非桑晨排行第二,而是《水浒传》里有一好汉叫张青,和他老婆孙二娘也是开了一家店。以此类推,桑晨就成了桑二娘,可惜桑二娘没孙二娘的福气,她里里外外唱的是一出独角戏。不过两年下来,桑二娘竟然在中山路站住了脚。

调好一杯“粉红佳人”,桑晨抬起来,正对上童悦长睫忽闪的双眸,“咦”了一声:“亲爱的,真是你吗,我没看错吧!”

“好像不错,要不要给你一个爱的抱抱?”童悦撇了撇嘴,自顾自走进吧台,给自己倒了杯苏打水,捏了颗橄榄放进嘴里。橄榄刚腌制不久,果肉特别脆。

桑晨像是回不过神来:“你现在不是做牧羊女吗,怎么有时间出来,不怕羊被狼惦记上?”

“时间像海绵,挤挤就有了。”她是人,也需要适度地喘口气。

有个客人点了一瓶黑啤,桑晨边应声边打量童悦。童悦今晚穿了条裙子,裙子是绿底白花,像三月的草坪上落下的一片片花瓣。童悦是个懒人,一条破牛仔裤能穿一季,她总嫌穿裙子麻烦,除非是为了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她迫不得已才会穿一次。

“你去相亲了?”

童悦把橄榄嚼得“嘎嘣嘎嘣”响:“年级组长介绍的,不好意思不去。”

“对方怎样?”

“纪委的,谈话像训话,我差点把你小时候偷砸人家的头给坦白了。”

桑晨白了她一眼,看来是没下文。她真不懂,童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到现在都没个主收呢?也许那个主是个近视,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太挑。”

听染了一头红发的桑晨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童悦忍俊不禁:“知道啦,二娘,别总说我,你家张青最近有音信没?”

桑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这次像是长情了,上次看他朋友圈,人在青海湖,黑得像个难民。我准备明天去街上买棒球棍和药了。”

“干吗?”

“只要他回来,要么药晕他,要么打断他的腿。只要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折腾都可以,想再一走就是几年,下辈子吧!”

童悦默默同情了张青三秒,继续吃橄榄。桑晨递过来一个果盘,啐道:“难得来一趟,别尽顾着吃喝,也帮我干一会儿活,我累得两条腿都站不住了。楼上888房。”

吃人家的嘴短,童悦无奈地接过。上去时,桑晨把她推进更衣室,逼她换上一套女仆装,更特地把她背后的蝴蝶结扎得又大又紧,显得童悦的腰纤细得不盈一握。

“不就送个果盘嘛,有必要这样?”童悦看着镜中的人,啼笑皆非。

桑晨凶悍地手一叉腰:“这叫职业道德。”

童悦萌萌哒地上了楼,微晕的灯光照在暗花地毯上,每个房间都十分隐秘,而且隔音。里面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外面走廊上的人,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好不容易才找到888的房间。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又等了一会儿,慢慢把门推开,震耳的音乐瞬间袭来,童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房间里,一群男男女女坐着,分配很均匀,一男搭一女。有一个挺着大肚的男人在唱歌,搭档的女人就在旁边摇铃。那哪是唱啊,把韩红的《天路》吼得有如狼嚎。童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垂下眼帘,把果盘搁下就准备撤离,身后的蝴蝶结却被人给拽住。

她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角落的男人,一手支着沙发座,一手拿着玻璃杯不急不慢地晃着。灯光暗得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俊秀的轮廓,偏那样的轮廓童悦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到一月,遇见三次,青台的版图似乎需要向外扩展一下了。

这种场合,好像做出故人相见的样子是不合适的。童悦收回目光,投向拽着蝴蝶结的男人:“您还要点什么?”

那男人就是刚才唱歌的,号出兴致了,眯起一双金鱼眼:“你应该说,主人,你还要来点啥?哈哈,这位小妹妹长得挺不错的。来,坐下,陪主人喝一杯,一会儿主人给你小费。”

童悦差点把晚上的饭给喷出来,在座的人也都笑了。

“就喝这个?”童悦不能拆桑晨的台,沉住气。

“妹妹想喝啥?”男人做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来。

“先白后红再混着来。”

“行,行,都听妹妹的。”

“那主人您等着,我下去拿酒。”

“别让主人久等啊。”男人又把玩了一会儿蝴蝶结,这才松开。

童悦转身,眼角的余波瞥到见过三次的故人似乎正专注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认出她来。

桑晨在江湖混久了,什么人没见过,提了一瓶香槟上去,陪喝了一圈,就把妹妹的事给解决了。

“没事。赚得回来,那些人都是搞地产的,有钱,想什么时候宰都可以。”桑晨说完便不敢再使唤童悦了。素面的童悦在哪儿都是让人不能忽视的美人,只是童悦对于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除了和“大宝”天天见,连口红都难得买一支。

童悦点点头,专注地听音乐。音响里放的是一首经典的狐步舞曲,旋律摇曳虚渺,让人想到狡猾的舞步你退我进我进你退煞是湍急。

十一点,童悦向桑晨告辞。桑晨在吧台里把杯子一个一个洗好,再用干布细细地擦干,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

童悦不知道桑晨的债还了多少,看这样的忙碌程度,应该很快就能脱贫致富。然后等张青回来,她把他药晕或是打断腿,不管是傻了还是瘫了,总有个人陪着,也算是个喜剧结尾。冲着这个结尾,即使再忙再累,也是值得的。

自己呢?童悦总觉得自己以后会像太空里被丢弃的垃圾,永远静立,没有一个归宿之地。

她有一点不甘心,凡高在《星空》里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然后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这样的幸运看到这团火。

九月的青台,夜里是凉爽的,风带着大海的咸涩,吹在身上有点黏。回租处要到对面去坐车,她看看车流,正打算穿过去。

一辆黑色奥迪A8从夜色里驶过来,经过她身边时,车缓缓停下,车窗半降:“嗨,女士,要搭个便车吗?”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很礼貌,却不模糊。她记得他姓叶,名字叫什么呢?

童悦摇摇头,这只是作为一个女子的自律,并不代表出自内心的诚意。

“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好像喝多了,需要一个代驾。我住荷塘月色小区,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街道的黑暗并不是纯黑,而是淡淡的墨色。墨色里,她看到他的眼睛像河底的石子一样安静清凉。童悦的心蓦地一紧,然后悄悄加了速,呼吸同时变得缓慢而凝重。

他推开车门下来,把车钥匙塞到她的手里:“会开车吧?”

“嗯!”她不仅会开车,换灯泡、修门锁、马桶这样的活,她也做得来,“但我开得……不太好。”

“没事,街上现在车很少。”

童悦仰起头看他,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眼里的亮光被放大,变得沉甸甸的。她慢慢垂下眼睫毛。

他很放心地坐到副驾驶座上,连安全带都没系。他们没有攀谈,她开车,他闭着眼睛假寐。车窗开着,夜风吹进来。青台的路坡多,上上下下纵情驰骋,像荡秋千似的,非常舒服。

荷塘月色距离中山路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这是个新小区,开发商不知打哪儿弄来几十株百年古木,一棵棵侍候得茂密茁壮,其中最老的是一棵桂花树。小区正中央真的有一个大池塘,里面种满了睡莲。此时又是桂花的香气,又是荷叶的清香,交杂在一起。童悦不禁脱口叹了一句:“真美!”

他睁开眼睛,仰脸望着天上:“月亮这么圆,海面上的月光一定也很美,一起去看看?

童悦默不作声,手指一点一点曲成了拳。

她以为他会带她去海边,没想到他直接带她进了电梯。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她便看到了月光铺满了海面,仿佛银色的雾气氤氲着。她没有看过这样的海,不禁痴了。

谁也没有提开灯,开了灯,就看不到月光了。

“家里只有矿泉水。”他在她后面抱歉地说道。

童悦低着头回过身,没想到他离自己很近,她就像是扑到了他的怀里。他胸前的钮扣抵住了她的额头,有一点凉。她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嗅到了他身上浅浅的酒香。

心中一根绷得很久很久的弦突然就断了,她感到澎湃的海浪席卷而来。她在浪里挣扎,快要窒息。

他没动,就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她慢慢抬起头,下一刻,他的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贴在了木质的拉门上,欺身过去压住她,吻住她。

童悦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她迟疑了一下,就是一下,下一刻,战栗的长睫缓缓合上。他的手里并没有水,仿佛就等着这一刻。当他的舌尖轻轻动起来,她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融化,变得柔软起来。她的身上渐渐也染上一层酒的甜香。她伸手抱紧他,带着不闻不问、不顾一切的意味,仿佛将手中紧紧抱着的陶罐“哐当”一声摔到地上,任由瓷片碎了一地。

在童悦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与“疯狂”这个词是不沾边的。唯一一次出格行为,是初二的下学期逃学和桑晨去看×歌星的演唱会。童悦并不喜欢×歌星,觉得他讲话有点娘,好像全天下的女人都迷恋他,一上台就大抛媚眼。

逃学是一件刺激的事,桑晨一说,童悦就答应了。她们如同示威似的,在×歌星下榻的饭店前静坐了一下午,然后再去了奥体中心。粉丝们的尖叫声差点把奥体中心的屋顶都给掀翻了,荧光棒舞得像火海,童悦就在那片火海里睡着了。演唱会结束,桑晨亢奋得不能自已,拖了童悦去游戏室打怪兽。里面有几个男生和桑晨很熟,扔给桑晨一包烟。桑晨熟稔地点上,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

童悦看得直愣。

“想不想学?”桑晨问道。

她把烟含到嘴边,点燃,刚吸了一口,满头大汗的彦杰就从外面进来了。

那时是三月,倒春寒呢,他哪来的汗?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彦杰的手掌就掴上了她的脸。

她很平静,其实是她惊得忘了反应。等她反应过来,正好把那口烟咽了下去,一时间呛咳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

没有人上前帮一下她。

男人一旦长相好,就容易冷漠,或者轻佻。上高三的彦杰是个英俊的男生,他属于前者。俊容再笼上一层寒霜,那股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桑晨也大气都不敢喘。

她是和彦杰一路走回家的。从游戏室到家,坐公交车有六站。两条腿都麻木了,脸颊也火辣辣的疼,她却不敢伸手去摸。

到了家门口,彦杰蓦地转过头,问道:“下次还敢逃学吗?”这是今晚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敢了,哥!”她的声音小如蚊蚋。

后来,她真的再没让彦杰操过心。现在,彦杰在上海,离她已很远……童悦眨去眼角不小心滑落的一滴泪,她感觉身体里像着了火一样,火像快速倒进杯里的碳酸饮料,泡沫喷薄而出。她已经无法控制这火势,只能看着它蔓延。

自从担任高三强化班的班主任后,不需要闹钟,童悦总能在五点半准时醒来,节假日也不例外。

四周没有声音,寂静得让人紧张。

晨曦染白了窗帘,借着晨光,她看到房间并不大,应该是属于那种精致紧凑型的单身公寓,收拾得很是干净。她睡的是一张榻榻米,一条修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不像是搂抱,而像是一种保护。熟睡中的男人呼吸均匀,看着更觉得亲和,像是已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轻轻移开他的手臂,小心地坐起,不放心地朝他看了看,抓起叠在沙发椅上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穿好衣服,她又在厨房的水池旁草草用凉水抹了把脸、漱了下口,以手指为梳,理了理头发,然后拎起包包打开门。

漫天的大雾,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童悦很庆幸,这样正好可以掩饰她此时的难堪与羞窘。昨夜的一切,没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是负荷不了的。

她不是很熟悉这个路段,走了一会儿才看到站台。待查清了车次,再看看时间,心里有点着急。她要赶回租处换身衣服再去学校,还要查看早自习与学生宿舍的卫生情况。今天是周一,学校在晨跑后还会有个升旗仪式,她得到场。

她有点累,想找个地方坐坐,长椅上有露水,还湿漉漉的,童悦放弃地叹了口气。

“童老师!”他还是被她吵醒了,匆匆开车追了过来。

她的脸微微一红,这种情况下被人叫“老师”,任谁都会觉得无地自容。

“我……要赶去学校,时间太早,就没、没和你打招呼。”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说话结结巴巴。

“我送你去学校。”他没有下车,只是探身把另一侧的车门打开。

“不,我要先回家一趟。”

“那我送你回家,这种天气,公交车都会晚点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抿紧唇绕过车头上了车,轻声说了个地址。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她目不转睛地观赏雾景。车如蜗牛在爬,车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我叫叶少宁。”在一个大拐弯时,他说了一句。

她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没有应声。

前面是条巷子,车不好进,她在巷子口下了车:“这……其实不是我家,是我和同事合租的公寓。”

她租住的公寓离实中很近,算是学区房。住在学区房的好处就是上下班方便,没几步路,而且也节约了她们辅导几个学生在路上的时间。

高三的课程本来就紧,班主任事又多,她本来不想收辅导生的。但找过来的都是熟人推荐的,甚至还有郑治悄悄拜托的,家长给的辅导费比工资还高,她想想就应了下来。凌玲比她能吃苦,收的学生比她多。

“咱们呀,是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的是卖白菜的钱,这能活吗?所以逼得咱们另辟捷径。”校长在教师大会上三令五申不允许老师在外面开小班,凌玲在下面挤眉弄眼对她说。

她推开车门,手臂被叶少宁从后面拽住:“我……”

“我知道。”她抢先截了他的话。

他皱起眉头。

她闭了闭眼,突然折身又坐回车内。他出来得太匆忙了,头发没理,衬衫的钮扣都扣错了位。

“我走了。”她替他理顺了钮扣,点了点头。她知道,是游戏就有规则,只要你参与,就必须遵守。她知道,昨晚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没有做措施,回到租处要从凌玲那儿偷颗避孕药吃了。前两天,她看到凌玲一口气买了两盒。

公寓在二楼,要拐两个弯。走廊上静悄悄的,她低头数着自己的步子。在第十四步时,她从包包里掏出钥匙。

门口摆放着一盆仙人掌,她傻眼了。

这是她和凌玲的暗号,灵感来自《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让·雷诺演的那个杀手,每次在出任务时,都会在窗台上摆一盆绿色植物提醒接头的人。她回租处通常比凌玲晚,如果孟愚突然来过夜,凌玲就会在门口放一盆仙人掌。她如果看见了,这晚就会回家睡。

但今天不行了,她没有那个时间再坐车回家换身衣服。不过这个时间了,屋里的鸳鸯也该起床了吧!有一点小难堪忍忍好了,反正彼此心照不宣。孟愚有点迂,面皮薄,不管凌玲怎么诱惑,坚持不肯婚前同居,可偶尔又情难自禁。

她硬着头皮开了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自己的房间。门有些旧了,推开的时候“嘎吱嘎吱”响。她咧咧嘴,没敢全打开,够挤一个身子进去就好。

刚挤进来,门还没掩上,一个围着浴巾的男子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极度膨胀的面孔上,一双小眼睛费力地睁大,讶然地瞪着她。

她一时间呆在那里。那个身子的表面积太大了,她可以围两圈的浴巾只够勉强围住他的某个重要部位。这个男人目测应有一百公斤,年龄应在四十左右。一夜之间,清瘦的孟愚被发酵了?催熟了?

“周总,你怎么洗那么久啊?”这时,凌玲甜得发腻的声音从房内飘了出来。

男人首先镇定下来,他瞧见了童悦手中拿着的钥匙,挑了挑眉,裹着一块遮羞布,难得还摆出一副翩翩有礼的样子,冲童悦点点头,口中应道:“就来,阿玲!”

那宠溺的口吻让童悦倏地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飞快地收回视线,飞快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然后“砰”地关上门。她的心紧张得跳到了嗓子眼,仿佛刚刚被撞见的那人是自己一般,又羞又臊,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只机械地从衣柜里拿出衬衣和牛仔裤。才穿了一半,外面就有人敲门。只一下,随即门就开了。

凌玲脸白得像僵尸一般立在门口,身上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黑绸睡衣,山山水水若隐若现。

童悦抢先道:“你就当我没有回来过。”

凌玲一言不发,但紧绷的脸色稍微有所好转,她摸了摸脖子,然后指了指童悦。

童悦讶然地看着凌玲脖子挂着的一根镶钻的珀金项链,也抬手摸了摸脖子。天哪,她从来不离身的玉佛呢?

凌玲张了张嘴,努力扯了个笑容,掉头走了。

童悦怔了怔,把另一半衣服穿好,拎着包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离开了公寓。

从公寓到学校,步行一般是十二分钟,童悦今天节约了五分钟,和最后一批学生一同跨进校门时,早自习的铃声刚好响起。雾仍很浓,树枝间有蒙蒙的水汽飘荡,不时滴下一两颗水珠。

童悦偶尔也会怀念一下老校区,虽然她只在那儿待了一年。那里有古树、红色的砖楼,夏天的时候,图书馆外面的墙壁上缠满了藤蔓,非常阴凉。那块地皮现在被泰华集团买去了,正在建一幢六十六层的综合性的商业大厦。

童悦不像别的班主任,对每天的早自习会明细到哪门学科,她任由学生选择,背书、做作业、讨论习题,或者打个小瞌睡、聊个小天,只要不影响到别人都可以。一天之计是在于晨,但早晨在一天里只占了多少?关键还是课上的时光。

从宿舍检查一圈回来,一向都在早自习补眠的谢语突然捧着一本《古文今译》看得头也不抬,连她在桌边站了三分钟都没发觉。她惊悚了,这是哪位大师写的文章会如此吸引人?童悦真的很好奇,俯身看过去。

书上罩下一个身影,谢语愕然地抬起头,随即“啪”地合上书,再紧紧按住,一脸防备地瞪着童悦。

老把戏了,童悦小时候也玩过,给喜欢的小说加层封皮,看在别人眼里自己是在认真学习,而自己呢,也像有个心理安慰。

“很好看?”童悦没有声张,只是让谢语拿着书随着自己去了外面的走廊。

谢语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很多同学推荐呢,豆瓣上的评分也很高。这个作者三观非常正,她的书一向励志。我昨晚本来只想看一点的,谁知一看就停不下来了。”

“是爱情小说?”童悦毕业之后,好像就没看过小说,电视剧也很少追。

谢语的眼睛亮得惊人:“是,看她的书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还没有遇到爱情,我想先从书本里积攒一些经验,免得以后错过良人。”

童悦嘴角抽搐,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她拿过书翻了翻,挺厚的,字还不太大。

“既然这本书如此精彩,我想不适合囫囵吞枣,这样好吗,书先放我这儿,在你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后,你可以读一章,然后写一篇感想给孟老师,字数不限,可以吗?”她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谢语早就猜想过没收书或是喊家长这样的结局,却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忙喜出望外道:“我同意,但童老师一定要说话算话。”

“要拉个勾吗?”

谢语呵呵笑着摇了摇头,进教室前又回了一下头:“女神,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爱你?”

童悦哑然失笑,倚着门拆开书的封皮,想看看作者叫啥。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楼梯口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看过去。任性的李大才子终于来上学了。

“这么大的雾,轮渡没取消?”童悦吃惊地站直了身。

李想冷着脸,两道浓眉打成了结,一双怒目,寒气逼人:“那天干吗说那么多废话,直接讲你已经找到长期饭票不就好了。”

“呃?”童悦听得一头雾水。

李想冷冷地从她身边越过,用极低的音量丢下一句话:“找块布遮遮你的脖子。”

童悦突然明白凌玲指着她的脖子,并不是提醒她丢了玉佛,而是告诉她,上面有昨夜留下的吻痕。好奇怪,只是隔了几个小时,一切悠悠荡荡,如撒在水面的星光,想着想着,像做了场梦一样。

周日的下午,学校给高三学生放了半天假,学生称之为放风,疲累一周的童悦也松了口气。

凌玲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亲亲热热地把孟愚叫来公寓,说是晚上包饺子吃。童悦看着这两人,心里堵得跟什么似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包一背,回家去了。她没有什么立场对凌玲评头论足,她对孟愚沉默,也并不代表她就成了凌玲的同盟军。也许自己是该换个租处了。

钱燕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几盆草花被她侍弄得很有生气。特别是那盆太阳花,五颜六色开得灿烂无比。听到开门声,她回了一下头,扔下水壶大呼小叫地迎上来:“悦悦你咋不打个电话回来呢,我今天只煮了粥,都没买菜,这可怎么好?”她一脸情急的样子简直比亲妈还亲妈。

“没关系的,阿姨,我就回家拿几件衣服。爸爸呢?”童悦四下望了望。

“还能去哪儿,找那几个鼻棋篓子下棋去了。”钱燕拿毛巾拭了一下手,从卧室里拿出钱包,“不行,你难得回来一趟,我还是去买几个熟食回来。你先坐一会儿,冰箱里有我做的酒酿,你拿出来吃。”没等童悦说话,她风风火火就下楼去了。

童悦无力地耸耸肩,站在屋子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愣了一会儿,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非常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她隔壁是彦杰的房间,和她的房间一般大。原先两人的房间是相通的,是在她十四岁那年才用木板隔开的。

彦杰房间的门也开着,她朝里看了看,床单和枕头像是新铺的,薄被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悦悦回来啦!”童大兵开门进来,冲她呵呵地笑。

“爸怎么不下棋了?”童大兵没什么其他嗜好,就爱下个棋。

“你阿姨让我回来陪你说说话。”

“干吗这样隆重,我又不是什么贵宾。”童悦嘀咕道。

“你阿姨很疼你的。”童大兵搓搓手,有些恳求地看着女儿。

“我知道。”童悦垂下眼帘,拉着爸爸坐到沙发上。童大兵不善言辞,倒是童悦一直在说话,他负责点头,嗯嗯哈哈的。

“对了,悦悦,彦杰今天也会回来。”童大兵突然冒了一句。

“哦!”

“送他女朋友回来,顺便找朋友打听房屋贷款的事。他们好像相中了一套房,不过不便宜,上海的房价可吓人呢!”

“青台的也可怕。”童悦掉头看着窗外。窗户开着,声音一下子散在风里。

钱燕跑了一头汗,买了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碟凉拌海带。

“这家卤店的生意真好,我厚着脸皮插队才买到的,悦悦你可要多吃点。”

“好!”童悦咬着筷子,专注地看着碗中的玉米粥。

“晚上要回学校吗?”童大兵问。

“当然要回了,高三可不比其他年级,现在哪家都是独苗苗,悦悦肩上的担子重着呢,你可别拖悦悦的后腿。”钱燕夹了一大筷海带放进童悦的碗里。

童悦乖乖地把海带咽下。其实她并不喜欢海带那股青涩中带有滑腻的味,凉拌的又加了蒜泥,她更是难以下咽。

钱燕不让她帮着自己收拾碗筷:“我来,我来,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学校。下次回来前打个电话,我给你做好吃的。”

童大兵急不迭地又下楼找人下棋去了。

童悦朝彦杰的房间看了看:“阿姨,那我先走了。”钱燕一晚上都没提彦杰,她是应该早点走。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她倚着窗坐再,看着熟悉的街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车的时候,她摸了下脸,一手潮湿。

学校大门口聚了一群人,有号哭声,有责骂声。童悦发现围观的学生中强化班的居多,脸顿时就绷了起来。看到她过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人群中央,谢语的妈妈揪着谢语的一把头发,干巴巴的脸,目光却如钩如炬,表情因而显出一股狰狞来:“我就要去问问你们老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我花了大钱把你送到这里,三年没到,你没成才反倒成妖了。”

谢语死命地把身子往底下埋,哭得嗓子都哑了。

“谢语妈妈,你快松手。”童悦一蹙眉,冲上前去抓住谢语妈妈的手。

“关你屁事!”谢语妈妈一挥手,童悦没提防,锋利的指甲在她的脸颊自上而下划了一道,她白皙的面容忽地就红了,某一处还渗出了血珠。

谢语妈妈这才发现是童悦,一时间有点窘,丢下了谢语:“童老师,正好我要找你。”

“我们去办公室说话。”童悦蹲下扶起谢语。

“不要,就在这里。谢语今天和一帮男生在网吧泡了半天,抽烟喝酒,你瞧瞧她这张脸,描眉画红的,还像个学生吗?”谢语的妈妈双手叉腰。

童悦替谢语理了理头发,冷静地问道:“谢语妈妈,你平时会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纸牌吗?”

“会啊。”谢语妈妈眨巴眨巴眼睛。

“来钱吗?”

“我们来得小。”

“即使来得小,也是赌。说起来赌博都是犯法的,谢语妈妈肯定知道,为什么还要知法犯法呢?”

“小赌怡情。工作那么累,随便玩玩给自己放松放松,扯不上法不法的。”

“你是成年人,也知道要放松放松。谢语只有十七岁,高三的学习压力那么大,上周刚刚月考过,她和朋友去网吧放松一下,难道不可以吗?谢语妈妈,你也是从十六七岁过来的,那时候你就没偷穿过你妈妈的高跟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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