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李大峰的故事（1/1）
李大峰家里的情况全村都是知道一些的，张兰和李二峰都知道他家近些年过得不好，但没有想到会困难成这样。连一套能勉强能见人的衣裳都穿不出来了。
李大峰看上去老了许多，他和李二峰差了近八岁，兄弟俩本就有相似之处，现在这样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说是爷俩都有人相信。而他一旁的刘翠花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整个人瘦得柴火一样连活人气儿都少了。张兰是见过刘翠花嫁到李家的样子，当年齐整的大姑娘变成如今干巴巴的瘦排骨，瞧着就让人心酸。
“哎哟嫂子，快进屋，菜都摆上了。”
李蓉蓉乖巧的叫人。“大爷，大娘。”
“哎。蓉蓉长这么大啦，大娘这些年也没给你什么好东西，这个拿去玩。”刘翠花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布包，布料是李蓉蓉常见的劳动布，上面却精细的绣着花草。是村里姑娘们会喜欢的样式。
“真漂亮！谢谢大娘。”
李二峰被分出家后只有过年当天才回去送一次粮食，并且不会带上闺女。李老太太禁止家里人去看李二峰。虽然住在同一个村子，李大峰也有好些年没见过李蓉蓉，慈爱的看着侄女对他弟弟说。
“蓉蓉长得有点像你小时候。”
李二峰也露出个笑模样，这些年没接触兄弟间的情谊似乎也不曾改变。
李大峰打量着家里家外，当初李二峰刚搬到这里他还偷偷来帮过忙，只是后来李老太太闹得凶，他也怕连累弟弟就不曾上过门了。这些年过去，当年破败的院落也修葺起来了，一眼望去，菜园里挂满蔬果，看上去家里过得还算不错，他也就放心了。
“看到你现在这样，爹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李大峰边往屋里进，感叹着来了这么一句。
李二峰不自觉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是啊，爹临走时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他老人家也能闭眼了。”
张兰把人引到大屋。“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蓉儿啊给你爹和你大爷倒酒。”村里面有喜欢让孩子给父辈倒酒的传统，来表示自家后辈多么乖巧孝顺。
李蓉蓉给自家爹和大爷把酒杯满上，就到厨房帮张兰端菜，刘翠花也想跟过去帮忙，被李蓉蓉拦下了。“大娘，你去做着吧，没有多少菜，我和娘来就行。”
然后摆完盘，刘翠花一看桌子，这哪是没有多少菜！这太多了好么。之前儿子来二弟家借米回去就说他们家请人吃饭做了好些肉菜还留他吃了一顿。她本以为今天过来吃饭就会平常一些，毕竟这个时期谁家也不称（chen四声）肉。
现在看着大盆装的酸菜炖猪肉血肠。还有酥香的溜肉段，这可是要油炸的啊。刘翠花咽了咽口水，这可是油啊，谁家不节省着用。恨不得一条油布蘸一下用一年，怎么敢这样奢侈做这个。还有炒得金黄的干煸兔肉，隔着盘凉菜刘翠花都能闻到那兔肉的香气。
李大峰看着满桌子菜也是一愣，“咋这么破费？你家现在把肉吃完了过年吃啥。”
“大哥大嫂放心吃，这猪肉是我回娘家用块花布跟一户闺女要出嫁的人家换来的，不占过年的份额。再说现在才五月份，离过年早着呢。”张兰也不知道好端端去供销社买个布怎么会多出那么多，后来听闺女说是特价布不要票她就多买了些。供销社千载难逢不要票的特价布就被她闺女赶上了。张兰高高兴兴留了给李蓉蓉做衣裳裙子的花料子，又留下些劳动布给自己做个衬衫给丈夫做一身工服，然后用剩下的布跟人换了东西回来。
张兰的手艺很好，油水放得也足，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尽兴。李家老大老二都是不爱说话的人，饭桌上气氛却不显沉闷，张兰和刘翠花聊着村里的事，聊庄家聊收成，聊新来的知青。李大峰李二峰就沉默的吃菜，偶尔跟对方碰下杯。
女人们先下了桌，李大峰看弟妹和侄女都离开了才开口跟弟弟吐苦水。
他仰头闷下一口酒，眼圈就红了，颤抖着问。“二峰你说，同样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心就偏了呢，虎毒还不食子呢。”
李蓉蓉的小屋，张兰接过闺女倒的糖水递到嫂子手中。
“大嫂，你们和那边咋回事啊？咋过成这样了。”当初李家不说是连家屯的富户也算是小康人家，如今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刘翠花好多年没被人这么热乎的招待，面对张兰的关心她竟一下子泣不成声。“是娘，娘她不让我们活啊。”
李家老太太名字叫娄金花，她当年嫁到老李家就生了老大李二峰，长妇长子长孙，她就抖起来了。可后来就没了动静，直到7年后来她才又生下李二峰。这时候她都快三十岁了，也算是意外之喜。那时候李家还没分家，她上有公公婆婆，人也爽快利落，一家人过得还不错。
直到公公婆婆先后去了，老李家分了家，分家第二年她又有了，生下小儿子李晓峰。这是她分家后生的小儿子，自己当家做主，她宠得过分一些谁都没在意。当时李大峰李二峰都是半大小子了，性子也随着李老爷子一样不爱说话。也不会去跟年纪小的弟弟争夺宠爱。谁知道娄金花越发的厉害了，恨不得把整个李家都给小儿子，李大峰是长子又年富力强那时感受还不明显，李二峰作为中间的算是受尽了她娘偏心的折磨。本来脾气就拗，越发显得不讨人喜欢起来。
再后来李大峰李二峰讨了媳妇，李二峰被老太太闹得厉害分家出去单过，不年节不回家。老李头也去世了，李二峰走了之后李老太太的脾气都撒在大儿子身上，排挤，克扣，不给脸面。李大峰夫妻才真正体会到二弟当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但李大峰孝顺，他娘也就是在生活上克扣一些粮食东西，嘴上说一些狠话，到底是她亲娘啊。他想着凑合着反正也过得去。然后就到了灾年......
抓心挠肝的饿啊，那时候谁家老人去了都不敢立牌子，还要半夜偷偷的埋。吃人不再是听老人家们说书讲古。李大峰记得那时候二弟过年带着粮食来家里的时候，被他娘扯着非要他多拿粮食来。李二峰看都没看他娘一眼，把衣服上的手扯下来就出了门。他娘就坐在地上哭，骂李二峰不孝顺，骂李大峰没出息。他娘那天哭了好久，后来她宝贝的三儿子小三子说了声‘娘，饿了。’他娘就煞腾的起来给大宝贝做饭去。
那天他还在想，娘和二弟都不容易啊。明明是灾荒年间二弟还搬来了分家的时候说好斤两的粮食。是他李大峰没本事让亲娘饭都吃不饱，总想着去喀擦二弟啊。
直到那天，他正在林子里找野菜，他家大儿子国忠哭着找了来。跟他说“弟弟被奶奶卖了，卖了10斤粮食。”他急忙往家里赶，只看到国诚被扒下来的衣服，人已经被带走了。他娘眼神躲闪着对他说。“国诚被带走过好日子去了。”他放出被锁在仓房哭得昏死过去的妻子。刘翠花那时醒过来就掐着他的手说。
“去，隔壁村老林家，快去！”
他抢了粮食就往隔壁村赶。一路心急火燎的赶到老林家看到孩子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刀都备好了。感谢老天爷，幸好他将儿子抢了回来。
他的屋子上了锁，每天出去找食的时候就把妻子和两个儿子锁在里面，回来再放出来。好在，灾年很快过去了，他也认清了他娘的心。可又能怎么样啊，那是他娘啊，他是李家的长子，就要担负起养他娘的责任。
他给大儿子国忠走了他老丈人那边的路子送到了施工队，不算工钱，每个人一个月能挣回70斤粮食对家里也是个补贴。李晓峰看到了眼红不知道怎么花言巧语跟老太太说得，非要把国忠的位置给他儿子李国升。老太太在家里闹了又闹，刘翠花那段时间眼睛一直是肿的。李大峰最后实在顶不住他娘的折腾说了句“行！”
挖泥，砌瓦......跟他爹一样娇生惯养的李国升怎么受得了那个累，每次回家就说国忠跟队里的人说了折腾他，重的累的活都给他。又偏偏死死占着坑不把工作还给李国忠。施工队负责人亲自找到了老丈人那里说李国升奸懒馋滑不适合在队里工作,让家里去把人领回来，可李国升还没来得及被退回来就出了事。在一次给人家盖房子的时候从梁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
李家又这样炸天了，李晓峰那么大人了哭着抱着老太太腿，说他这个当大哥的居心不良，想废了他唯一的儿子。李国升拖着断腿躺在床上说他儿子国忠害他。最后老太太拍板，让李大峰一家给李国升100块钱，或者以后养着李国升。
李大峰一家没有钱就只能养李国升，每天刘翠花做好饭给他端到床上吃，每个月还要花钱给他买烟抽买酒喝。一家人成了他一个人的奴隶。李国升变着法的折腾他们，嫌弃刘翠花做饭油水放得少，让他吃不饱，没看见他自己亲娘做的粥稀得都能照人了。耍脾气让李大峰进城花钱给他妹妹李国红买花头绳......
一家人过得苦不堪言，年前李国忠跟他爹说进城找活干，就去找队长开了介绍信再也没回来。李国升一遍遍折腾他们，本来一家人半年的粮食，不到三个月就被他吃完了。见从他们家扣不出一粒粮食了，李国升才骂骂咧咧回了自己家。
这才有李国诚到李二峰家借粮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