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1) 上界祭典（1/1）
不知何时，阿斯加德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神殿走廊上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去，尽头的大门就是一个巨大的相框，将外面世界勾勒成一幅瑰丽的冬季画卷。在这幅画里，天空的深黑反射在银白的雪中，连绵起伏的神殿是神界的王冠，它们的窗户眼睛记录着骨龙残留的黑雾之影，布里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一万零六百多年，风雨无阻。我快步跟上去，空旷的走廊上，急促和平稳的脚步声不规律地交错着：“好，是这么回事对么。那你看着我说出来。你说了，我立刻离开，再也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奥汀停了停脚步。但这样的犹豫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又径直朝外面走去。如何都走不过他，我在后面唤道：“反正我不过是个老太婆，说这些话有这么困难么？奥汀，你不要走，回答我的话。”
“我说了，这个话题浪费时间，而且没有任何意义。”他已停在神殿的大门口。苍茫的大雪在他的面前飘扬，反复淹没着眼前的世界。
“既然如此——你回头，看着我说出来。”
神殿门口，训练有素的盔甲武士罗列成排，不了解的人往往以为他们是雕像。这时，最靠近大门的两个武士竟都回过头看着奥汀。但是，他依然背对着我。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与眼前的画卷融为一体，他才往前挪动，消失在风雪中。
一周后，我发现骑士长剑内蕴含了究极火魔法，应该是奥汀趁我不注意时注入的。那时我因准备火元素相关的材料，已经穷得快要去卖血。但是，有了魔法辅助，不是偷工减料的借口，毕竟这是锻造能力的比赛，关键还是武器本身的质量。又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我把完成的骑士长剑包裹寄到赫尔城，开始着手准备鬼匠的考试。相较于这种漫无边际需要探索的制作，鬼匠考试中的锻造部分显得非常简单。辅助和笔试部分也是考实践和专业知识比较多。但占了30%比重的战斗技巧却成了我的要害，用这把老骨头去和考官对战，我大概很快就会散架。所以，战斗部分我打算放弃。这样一来，前面几个项目都需要拿到接近90%的成绩才能考过。以笔试为主，辅助锻造为辅的计划复习了四天，我收到了鬼匠殿堂那边的确认信件。在关于上界祭典的详细解说和客套恭喜的印刷字体下，有几行来自审评官的手写字体：“非常优秀的作品，做工细致，完成得准时，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会组织分配时间的人。玛格尼老师非常看好你。”看到这里，我差一点高呼万岁。玛格尼那老头平时看上去不拘言笑、脾气暴躁，没料到居然也有看好人的时候。
终于，考试那一天到来。地点在赫尔城的鬼匠殿堂，距离阿斯加德有不短的路程。从阿斯加德的传送阵到部落第三层的克穆斯通森林只要五分钟，但从森林去赫尔城，最少要三个小时。租借骨凤从阿斯加德直飞，半个小时内就能抵达赫尔城，不过来回飞一次，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所以，入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我早上六点就从家里出发。
六点的阿斯加德熟睡在黑夜的深沉中。晶莹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主神区的人都能听见远方凤凰森林里长尾雪狼的长嚎。朝着手心呵气，我背着考试需要的器具，朝城中心的传送点走去。不经意垂头，看见银色灯盏下两道快速靠近的影子，心中一跳，我快速转身，一张巨大的黑布却盖在了头上。我被包扎货物般裹起来。使劲全身的力去反抗，但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扛起。周身擦过的寒冷空气以及鸟类的低鸣让我知道，他们正骑着凤凰极速飞行。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海浪声也越来越大。心脏提到喉咙的坠落感后，凤凰着陆。那两人将我一起搬出来，扔到地上。袋子被粗暴地撕开，两名蒙面的阿西尔神族站在我的面前。意识到自己在神界边缘，空中海洋上方的悬崖，我的心已经被绝望淹没：“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放开我……呜！”嘴巴被巨大的布团堵住。他们按住我的脖子，把布团又用力往里面捅了捅。确定我无法说话，其中一人按住我的双手，另一人飞速用绳子绑住我的双腿，在上面系了四五个死结。
接着人被举了起来。一个人说道：“等等，尤尔小姐说过，手也要绑起来。”他们又把我的手绑住。大概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事，恐惧的泪水湿润了衣襟。但叫声尚未结束，人已经被扔下悬崖。
这是阿斯加德最高的悬崖。这片海直通的方向不是海底，而是漆黑无生命的浩瀚宇宙。瞬间，自己变得如此渺小。接下来的几十秒，我都一直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坠。刺骨的寒风几乎刮破我的皮肤，因太过深邃而呈现蓝黑色的大海离自己越来越近，口中的布团也因此脱落，我的呼救声回荡在山崖间。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看见一道金光流星般划来，黑暗中闪亮的大眼睛圆圆的，长长的火焰燃烧了寂夜的空气。
依然是海浪声唤醒了我。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眼皮，胸前像被大石压住，呼吸困难，连睁眼这样基本的动作都很难完成。凉凉的东西一直在抽打我的脸颊。眯着睁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只四翼小金龙。它正皱着眉，变换着角度用尾巴和翅膀抽我的脸。我错愕地看着它，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悬崖下的海岸边：“洛……洛？你救了我？”
它还在生气，不点头也不摇头，坐下来皱眉看着我。我把它抱起来，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迅速掏出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数种弥补的设想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抱起洛洛，踩着悬崖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瞬移上去。当然，因为瞬间移动无法在空中停留五秒以上，过程非常困难。我第一次郁闷自己不是华纳神族。尽管拼了命往上冲，等抵达阿斯加德城内时，已是十点三十八分。我拍拍洛洛的脑袋：“洛洛，你去租用骨凤息栖地帮我挑一只骨凤，我现在回去拿钱。我们在息栖地会面。”洛洛用力点头，在黑暗的阿西尔部落中，它离去的身影就像飞走的萤火虫。
十点四十七分，我把押金付给怪异注视着金光四射小龙的骨凤租借商，他刚开口找我要骑乘证，洛洛一记威力十足的喷火让他住了嘴。骨凤一破空飞出，我拍拍洛洛小小的身子，夸了它一句。它神气地扬起头，活像个正在成长的傲气小屁孩。
但是，时间似乎不够。飞出阿斯加德已经十点五十。穿过汉德城、巨人墓园、克穆斯通森林和紫色的浓雾，看见赫尔城外标志性的蓝色萤火虫时，已是十一点过六分。进入赫尔城，自与神界截然不同的拥挤街道上空飞过，我看见无数次在书本报刊上看到的鬼匠殿堂：后面是高山峡谷，高高的堡垒被环绕的河流包围，河流呈现出宝蓝色，金光从下方射出，衬得堡垒神秘而奢华。堡垒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圆环魔法阵，每一次考试之后，合格者从那里穿过去，就会变成鬼匠。
一分钟后，我放飞了骨凤，卯足劲瞬移至河岸对面门前空荡荡的殿堂，累得差点当场休克。散发着强光的银色魔法护壁挡在大门中央。我刚一走近，手捧金色本子的考官走过来，推着眼镜看了看名册：“是依娜对么。考试开始就无法入场，回去重新预约吧。”
“先生，请容我解释一下，我早上六点就从阿斯加德出发了，但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您可以找人检查我的身体，一定会发现缺氧和晕厥的痕迹。这个考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请让我参加。”
考官耐心地听我说完，合上名册：“可以理解。但是依娜女士，不论你遭遇什么，那都是你的事，责任不在我们。”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摆手，“但，但是这次考试我必须通过，真的很重要。错过了，我就又要再等四年。”
“四年？我想你一定误解了。现在回去预约，最多四十天，就可以再参加下一轮考试。”
“那是因为我报名参加了上界祭典的鬼匠竞选，而且已经交了比赛作品上去。但如果我不是鬼匠，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先报名参加上界祭典，再参加鬼匠考试，是么？”见我点头，考官蹙眉沉思了一阵子，“我不想说失礼的话，但女士你并不是孩子，怎么会这样安排行程呢？”
我自然无法解释原因和苦衷：“拜托了。”
“这是千年来鬼匠考试的规则，迟到一分钟和缺席并无区别。况且你现在进去，会打扰所有人。”考官收好笔，公事公办地说道，“下次再来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他迟疑了片刻，又说：“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每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时。抱怨现实和自己遭遇的时候，多想想为什么别人如此年轻就可以当上鬼匠吧。”我费了很大功夫，才压住洛洛，没让它喷火烧他。
之后，我在门口守了一整天，还隐约抱着一些希望考官会想通了让我进去。直到下午，一群群拿着长短锤的阿西尔神族和少数异族从殿堂里出来，手臂上打着积分刻印，忐忑地排队等待着最后的考核。合格的工匠瞬移过魔法阵以后，那个巨大的圆环散发出金光，他们的手臂上的积分刻印就变成了鬼匠刻印。但是，他们不过是极少数。最高等的职业头衔是终生的金饭碗，考试永远都是残酷的。他们站在极远的地方，经历着我体会不到的喜怒哀乐。新生鬼匠们陆续回到殿堂领取衣服，而洛洛一直低垂着脑袋，仿佛都是它的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阿斯加德，我意识到该联系队友准备练习，但无力再去想别的事。回到家门口，发现一向空空的邮箱里居然躺着一封信。一时间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拆开。然而，那只是骨凤租借商扣去租金后退回的押金。这种失落感在过去也曾有过。就像手指上那颗重生后就一直戴着的银色指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它是从何而来。
错过了鬼匠考试，还为租赁骨凤浪费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心中有多沮丧，自然难以描摹。不过，我还是迅速报名预约下一次的考试时间，给雅恩莎撒和蜜莉寄信过去，问她们什么时候见面练习比较好。很快收到了蜜莉的回信，她说还在准备大巫师的竞选练习，需要多几天时间。大巫师没法提前交作品，关键是魔法熟练度和应变能力，所以她应该也比较忙。接下来的几日，我做了几把弓和魔法箭筒，卖掉赚了一些钱，因为没有店铺，靠中介转手价格低得让人无奈，不过总算有钱吃饭。一周后，我收到雅恩莎撒的回信：索尔不让我出来，等蜜莉做好计划书再说啦。
两日过后，我又收到了蜜莉的信：我现在还在做计划书，已经完成一半。团队竞选最重要的是计划书，练习可以放一放。做好了我再通知你们，你先练习一下辅助技巧，顺便替我通知雅恩莎撒。
我发信说我已经上交作品，现在有时间，可以一起出来做。然而之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鬼匠殿堂的回信——下一次鬼匠考试时间，刚好是在上界祭典结束两天后。一时心情郁闷得无以复加，已经临近彻底放弃。不能发挥鬼匠的全部实力都算了，既然不是鬼匠，那最后就算我的作品是全场最优、团队竞选拿了第一，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当时遇到那场意外，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叫尤尔的东西陷害，现在一切都还是很乐观的吧？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因此白费，还要再等四年，我就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她为什么要害我？不过是一个毫无威胁力的老太婆。她根本不了解我的实力，就要先除掉威胁么？
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我对她的恨意已至极点时，就在闹市区的工匠购物街与她碰面。她走到我面前，单刀直入地说：“你还打算参加上界祭典么？”
“那是当然。”我挑衅地看着她，“很奇怪？”
“不，我是在想，跟蜜莉一组，你这次的竞选有够呛。”
“怎么，你现在又想挑拨我和队友的关系？”
她冷笑一声：“自以为是。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威胁到我。我是来提醒你，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既然觉得不算威胁，那就不要做卑鄙的事。”
“我？我卑鄙？”尤尔挑挑眉，美艳却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意，“依娜，你自我意识太旺盛。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卑鄙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眯着眼，凑近了一些，“跟你这种人，我连说话都不屑。”
我转身走了一截，她在后面说：“等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心情再看她演戏，买好东西就回家检查信箱。还是空的。眼见离上界祭典只有两周时间，我又写信去催蜜莉和雅恩莎撒。蜜莉次日就回信，问我对竞选是否有什么好的建议。蜜莉根本不想见面。我想这就是尤尔说的麻烦之处。不过也无所谓，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些关于魔法和辅助的主意，用最快速度寄给她。当然，雅恩莎撒没有回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确切说她回了信，不过是在上界祭典前一天。在看过她漫长的，充斥着口水话的信件以后，我大概理解了她会拖这么久的原因：她利用神通广大的老公摆平了伏魔官殿堂的审评官们，把上交作品的截止日期拖到了一个星期前。至于交了作品后，她去做了什么，无从得知。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想起了还有团队竞选这回事。
还好蜜莉总算愿意在最后一天出来练习，我和她约好下午在汉德城的一个操练厅见面，离家前也发信通知雅恩莎撒过去。因为前一日加班忙得很晚，我带着大包资料抵达汉德城时，迟到了十分钟。发现操练厅中没有人，开始想原来蜜莉也迟到，但一个小时以后才觉得情况不大对——难道她来过，发现没人于是离开了？
晚上八点过，我因为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寒冷回了家。邮箱里有两封信。第一封是雅恩莎撒寄来的：这么晚要我一个人出来，还是去那么远的汉德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拐卖了怎么办？你们练习完把计划书发一份给我，反正伏魔官就是调配一下溶液，我今天晚上练习后，明天直接带现成的过去临场发挥就好。
第二封信是蜜莉的：我身体不舒服，明天不去了。包裹里是我的计划书，你们自己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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