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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风情月债(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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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消宝鸭里,门角移花荫,像投在阳光里的一份疑心,可同芷秋满心的欢喜比起来,渺小得简直微不足道。

她跃起来,将整张脸埋在他肩上,嗤嗤地笑,整副身骨都荡着喜悦,“你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陆瞻的理智使他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可下一刻,滂沱的爱意爆发出来,便将她抱起来,在屋里旋起个圈儿,“我平时说话儿不讨你高兴?嗯?”

旋起的凤仙粉裙面几如蝶翼,将芷秋旋落在天堂。耳边是涓涓的风与簌簌的叶,还有他满身的檀香,都编织成了一个千古繁华梦,将她埋没。

她随他倒在榻上,扑在他怀里,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仰起笑脸,“平日里你闷得很,不肯说一句柔情蜜意的话,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陆瞻朗声笑开,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如清澈的湖水蒙了烟尘,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是我错了,我时刻都想说来着,可就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今日都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是我爱你还是我娶你?”

风止露凝,蓦然,芷秋的笑意滞在面上,将信将疑地半启了唇,“你是讲真的?”

他竖起三个指对着藻井,心口浓浓的情爱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踏碎他所有的理智,“黄天在上,日月昭昭,我陆瞻,愿娶袁芷秋为妻,不论她是乐籍或贵女,都没干系,她以后,会是我陆瞻之正妻,吏部尚书家的二奶奶!”

与他张扬的笑容相悖的是芷秋越来越下沉的面色,她将他的眉眼一再窥探,欲爬起身。

却被他先扶起,旋即见他走向厅中,背着一只手,苍凉的身姿不停蹒步,伴着笑喁不停,“咱们的大婚之礼就定在下月初八,我查过黄历,那天是个好日子。正好我母兄在苏州,再请沈从之来做主婚人,他同我自幼就是好友,一定辞不过去。届时将你妈妈姐妹都请去浅园,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

廊下桃良听见滔滔不绝的一番畅词,惊起一个魂儿溜了墙进来,朝芷秋睇去眼色。芷秋则眉锁千愁地附耳过去,“你去门房上叫黎阿则来。”

桃良依言轻步退出,芷秋紧着将眼搦到陆瞻身上,阳光铺满在泛光的细墁青砖上,像一条金光织毯罽,他戎容暨暨地踏飞粉尘,仿佛踏碎了往日所有的悲恸与沉默。

随着他逐渐发燥的步子、以及愈发兴奋的眼,苍凉的嗓音里便逐渐描绘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梦境,“若是下月初八,那咱们此刻就得裁出喜服,再定下宴席。芷秋,这些琐碎恐怕还得你来定,我母亲今日身子不大好,不好叫她老人家操这份心,只好你辛苦些。不怕的,就辛苦这一遭,往后就不叫你操劳了,你只管养尊处优,等着给我生个孩子……”

眨眼间,他急步遄飞地落到榻上来,捧起芷秋惊魂未定的脸极轻地吻在她唇上,轻得像怕碰碎了她,“芷秋,我想过了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比那些公主贵女都美。”

他顿一顿,握着她的荏弱双肩,放缓了语调,干涩地嗓子像是穿过了风霜,抵达了一间暖房,“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吗?嗯?说你愿意吧!”

窗外黄莺合蝉,啼杀流云。芷秋的神魂逐渐在他掌心里汇拢,她明明该高兴的,却在短暂的窒息中想起以往总是沉默寡言的陆瞻,旋即眼眶一润,就在碧翠晴空里噼里啪啦落起大雨。

陆瞻伸出手,忙不迭地替她抹泪,“哭什么?我是不是说了看不得你哭?别哭,这是喜事儿,若是现在就哭,往后岂不是要哭一辈子?”

手足无措之际,见桃良领着黎阿则急步进来。黎阿则连招呼亦顾不得打,忙由怀中掏出个青瓷罐儿,抖落一刻红丹,递在二人之间,“干爹,该服仙药了。”

在芷秋泪霪霪的眼中,陆瞻松开了她,将丹药一口咽下后,兴冲冲地往她腮边落去一吻,“我出去走走,等我回来。”

直到那片蓝灰的衣摆消失在门外,画屏凋零,翠影残敝。芷秋站在厅中,乜呆呆地坠着泪,犹似崔嵬之巅的一座顽石,立成了千万年的荒凉。他却没回来。

浓液像泼散的墨,月寒碜碜地挂在当空,群星像挑破了口的疮,一个个嵌在杳杳渺渺的黑暗里。

某些高涨的情绪如同风兰泣露,唼喋吐出。月光由叶罅里滗撒出来,紧追着陆瞻担簦不歇的脚步在满园里栲栳似的打转儿。

他走过花群,夜色里扑满绣球,蓝粉紫白相簇着他月魄色的道袍,使得他像一抹游魂,满目边际地徒徙奔波。

黎阿则与张达源各秉一白绢灯随他盲目在游廊亭台、花间水榭中踅绕。恍惚听见他细疾地笑,张达源狐疑地半哈着腰挨近他的背影。

听见他仿佛十分的兴奋的声音闷闷地震在胸膛里,忽高忽低地,好像在说:“就这么办,下月初八,咱们把苏州有名的乡绅士子都请来。芷秋,不怕的,我有钱,花得起,我可以上书到京里,请圣上为咱们赐婚,我要让世人都来见证,我娶你为妻……”

含混的嗓子里细碎喧阗着欢喜,张达源闷头听了半晌,又退了半步回去,抑低了声,“我说阿则,咱们督公的病,瞧着怎么比往年重了些?”

“谁说不是?”黎阿则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上地发闷,“自与那姓袁的花魁娘子相识后,病就发得多了起来,返魂丹吃了见效也没往常快,病发得也没个征兆,说来就来。等躁症发完,那郁积得便更多一些,连着三四日睁眼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等缓过来,又往那月到风来阁去。”

窃语的功夫,抬眼一瞧,陆瞻已在游廊上走出去二丈远。二人紧步上前,张达源忸怩的嗓子夹着一缕叹息,被风散在周遭的黑暗,“上回偏那浅杏撞上来,这回还不知谁倒霉。”

“你这什么话?她能伺候干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就是这么一说。”

二人临近,黎阿则将灯笼挑在陆瞻脚下,仰脸窥他,“干爹,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找芷秋。”陆瞻的黑靴才刚落在一级石磴之上,却欻然由高涨的情绪里扑来一线理智绑住了他的脚步。

幸好,他依旧在满脑子叫嚣的欲望里、记得要尽量以相对美好的自己去面对她,起码得是个人,而不是只发疯的野兽。他去不得,便在月色里将脚锋一转,“去找那个祝、祝……”

“祝晚舟,”黎阿则秉灯转向,引着他穿越游廊。

廊庑下敞开的月窗里透出昏黄的烛光,消磨尽夜。花圃富贵里,柳宿婵娟,却有孤单人倚在窗畔,对月思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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