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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醉卧花树(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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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愁春愁又醒,醒来则是翠帘入花影,竹摇绿水声。且说陆瞻一连吃了几副药后还不见醒,只是身子逐渐回温,请大夫复诊,只说已无大碍不日即醒。

自他病后,芷秋亦病恹恹无精神,已是自顾不暇,这一屋子便交由黎阿则招呼,好在他从前在宫里四面周旋,后又侍奉陆瞻,一向十分妥帖。

芷秋卸了力后,却愈发不松快,接连三日守在床前,端茶来便吃,端饭来便动两筷子。将一张笑脸熬得愁眉泪眼,病瘦若秋,也不妆黛,不过松挽乌发,不缀朱钿。

碰巧这日大早,那杨林渡使了小轿到后门接人,因陆瞻病着,无人敢来报。那祝晚舟只好央求到云禾那里,云禾便转到芷秋房里来。这边正赶上摆饭,案前却不见人,桃良行过来,下巴往卧房内轻轻一抬,“姑娘在里头呢,正好您来了,去劝劝吧。”

云禾心内有数,遐暨卧房看了眼陆瞻,蹑手蹑脚将芷秋拉将出来,“姐,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吃不喝守着有什么用?大夫不都说不妨碍了麽,还该吃饭才是呀,或许姐夫夜里就醒了,醒来瞧见你这副样子,要心疼呢。”

话音甫落,只见芷秋拢烟罩水的眼眶里坠下泪来,顷刻又拈帕蘸去,“我也不想叫他担心,只是吃不下又有什么法子?”

“那你就坐在这里,看我吃。”云禾坐在跟前,自捧了一哥窑青瓷碗,刻意大啖大嚼,“嗯,还是姐屋里的饭香些!”

芷秋见之,稍稍莞尔,执起牙箸与她添菜,少不得自己也动起来,“那你就多吃,我瞧你比先前瘦了,想来是相思累体。你多吃些,省得叫妈瞧了,说在我这里受了苦。”

二人稍食,云禾便说了祝晚舟的事儿,芷秋适才想起,“因陆瞻昏迷,我倒把这事情忘了,人既然来了,就让她去吧,带着她的丫鬟一道去,早去早清净。”

“她还说要来谢你呢,因姐夫病着,她不敢来。”

“犯不着,”芷秋淡淡蹙额,搁下碗来,“以后各走各的路,她往后是好是坏,也与我们没关系了,倒不必来谢我,谢来谢去,又是一堆人情在那里掰扯不清。”

云禾也搁下碗来,挽着她到榻上吃茶,“那我一会子去同她讲,只是她去了,那个叫浅杏的呢?”

“我也不晓得她,也没心思去管,随她在这里吧,只要不闹出事情来就罢。”

饭毕云禾辞去,芷秋独在榻上发呆,一颗愁心随流云,像活活捱着滚油相煎,坐也不定,行也不定,东也飘零,西也飘零,数着铜壶漏昼,滴滴答答,落满叹息。

另一声叹息则响彻在云梦天宫,陆瞻迷迷糊糊中好似到了一间大殿,却不见四面白甃,只有几根擎天柱高耸入云,脚下亦无实地,被一朵云托着送至一宏崇金椅前。

“陆瞻……”

听见云层渺渺里传来似唤似叹,陆瞻抬头去瞧,原来是先帝在上,穿一件湛蓝飞鹤氅,须及一尺长,头束紫金冠,庄严睥睨着他,“陆瞻,你凡根未断,本君不能收你,你且回去辅佐太子开万世太平。”

陆瞻仰面视他良久,倏忽笑起来,往身下一指,“我的凡根是被陛下下令斩断的,难道陛下忘了?”

那先帝凑下来一张大脸,像瞧一只蝼蚁似地盯着他,“你既断了凡根,怎么还娶妻?陆瞻,你凡心太盛,尚不能得道,回去吧。”

说着将臂上拂尘一挥,把陆瞻扫下九天。耳边是风啸云吼,他只觉层层坠落中,无可攀之力,旋即目前一黑。

猛地睁开眼,只见锦帐依然如春,芳屏照旧流银,太阳扑在绮窗,芭蕉叶轻轻摇漾。他静躺一晌,干哑的喉头连滚几下,轻呼一声,“芷秋……”

久不见来人,他便自坐起来,嗅见满室药香,窗外秋色里闪烁着斑斓绚烂的阳光,金的、紫的、蓝的……一扫而过,露出一片有温度的人间,正值风光大好。

瞥眼见,银屏后一缕光影滑过,荡出黛粉的裙,往上,是杨柳细腰,略显起伏的胸脯,一张艳容憔悴的脸。芷秋端着一碗药,呆怔在屏风前,大喜里涌出大悲,顷刻倒出一海的眼泪。

陆瞻抬手叫她,“过来。”带着虚弱的笑意。

药碗里冒着蒸腾的水汽,通通蒸发成芷秋的眼泪。须臾才应过神来,忙将药搁在圆案上,扑入陆瞻怀里,呜呜咽咽糊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你醒啦?你个挨千刀的,要吓死我了!叫你平日老是贪凉不保重身子,如今可吃苦头了吧?!”

一对肩抽抽搭搭地伏在陆瞻怀里,哭得好像天塌了似的。陆瞻听着好笑,忙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梁,“好了,我不是醒了吗?你且不会变成寡妇呢,哭得这样凶,难不成是没赶上去改嫁,伤心了?”

芷秋听了捶他一拳,端起身子来细瞧苍白的面色,刹那又心痛成灾,眼泪又似洪水决堤下来,“陆瞻,你怎么能丢下我这几日?我时刻守在床前,一声声叫你你也不答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我可记仇,往后,你叫我我也不答应你!”

“没什么大事儿,何至于哭得这样?”陆瞻倦意深深地替她抹去眼泪,怕她止不住哭,故意将下巴朝案上一抬,“不是送药来我吃?闲放在那里做什么?快端来我吃了,明日就好生龙活虎的啊。”

她捧来药,吹了几口递给他,生怕他再倒下去,似倚似擎地偎在他肩头,“醒是醒了,可有没有妨碍,还得要一会子大夫来瞧了才算数,纵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先放一放,可听我的话?”

“听。”他无奈地笑,喝干了药递去,“哪里都不去,就搂着我的爱妻闲耍两日。”

“你饿不饿?这三日可是什么都没吃,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里现做了来。”

“你是不是也没怎么吃?”

芷秋知道瞒不过他,耍赖地挨在他身边,“我的夫君病着,我做妻子的要是还吃得下饭,岂不是忒没良心了些?”

说话朝外头喊来桃良吩咐了饭食,又拿来一把梳子,跪到床上去替他重新束发,“我什么时候见你不是衣冠齐楚的?躺这几日,发也散了,脸也白了,我天天看着,哪还有胃口吃饭?”

刚束好发,便被陆瞻反手兜到怀里来,“听你这意思,倒是我邋里邋遢倒了你的胃口了?”她嗔怪一眼,蹿起来就要吻他,却被他可恶地避开,“一连三日不洗漱,亲了更倒胃口,且叫人端水进来我洗漱洗漱。”

一捧温水匀了面,又蘸了珍珠粉漱口,恢复了些元气的脸一抬,就见芷秋眨巴着两个眼,腮上浮起艳丽的期待。陆瞻站起来,展臂环住她的腰,揿下去与她唇舌勾缠,交换浓如药香的相思。

听见他混乱的呼吸仍有些虚弱和倦意,芷秋便十分体贴地适可而止,推开他,眼神反嗔,“好了好了,等你好全了,有多少亲不够?这样跑急马似的,叫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陆瞻有冤无处诉,只好长叹一声。恰逢桃良带人进来摆饭,就摆在卧房里头。都是些鲜藕笋干之类的菜蔬,佐一样小粥,清清淡淡,别有滋味。

丫鬟们退出去,留桃良伺候饭食,一张润脸春喜上眉梢,忙着左右布菜,“姑爷醒了就好,再不醒,我们姑娘就是没饿死、也得哭死囖。”

“你们姑娘哭了几遭?”

“什么几遭呀,是日也哭夜也哭,眼泪跟捅破了天似的漏个不停,您瞧那双眼,可不是哭得红红肿肿的?饭也不好生吃,还是今天早上云禾姑娘过来,姑娘才陪着吃了些。”

实则陆瞻没什么胃口,仍是胸闷气短,不过是陪着芷秋用一些。这便随意细嚼着什么,闲谈着宽慰她,“还好早些时将你妹子接了来,否则我就要看着一副骨头说话了,他日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也得饿死为我殉葬?”

“真是个讨厌鬼,一好了说话就叫人烦起来了。”芷秋狠嗔。

“那我不讲话了。”陆瞻轻笑。

“嗳!”

莺娇燕软间,芷秋又想起正事来,“跟你讲一声,祝晚舟早上叫我发送出去了,我想,你也没什么话要跟她说的,没等你醒,先送了她去,免得过些时肚子大起来,传得满城风雨的。大约往后就要到杭州去了,你还是要同祝斗真讲一声,虽是你的人由你发配,可到底是他的亲女儿。”

陆瞻睫毛一垂,想起那夜沈从之的话来,益发没了胃口,走到帐中去。芷秋丢了碗跟来,攒着疑惑将他瞧一瞧,“是我擅自做主,你生气了?”

他抬起眉来,温柔地笑,“没有,你安排得十分妥当,只是有些不爽快,想躺一躺。”

“快别躺了,大夫大约要到了,诊过脉再躺啊。你起来披件衣裳,我抚着你,咱们到廊上走一走,我怕躺了两三日对腿脚不好。”

言讫便取来一件氅衣,陆瞻只得起来随她出去,两个围着莲池慢悠悠蹒步,一步一步地,卸尽了陆瞻满身精力。方方长长的一块翠空里,雁字成行,心字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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