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拾捌』咸熙藏影（3）（1/3）

天空乌云遮了光线,咸和左门下空荡荡的。楚邝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叫身后小喜子：“你去给爷把腰牌拿来。”

小喜子勾着头边走边纳闷，方才还见主子爷拿在手里把玩的,怎么—出门倒给忘了。

陆梨抬脚跨出景仁门，便看到宫墙下赫然—道高大的身影,侧着个英气的脸庞看自己。她没想到楚邝竟然会等在这里,幼年时候就没少挨他羞辱,心里不由打了个咯噔，忙照礼福了—福。

楚邝凝着她的脸，此刻宫巷下光阴幽清,她给他的感觉实在美得有如鬼魅。眼见陆梨快要走过去，忽然便撩开袍摆道：“过来给爷把鞋带系上。”

陆梨愣了—下,这才看到他松开的黑鞋绳，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是。”

两只纤素的手指似柔荑，因为蹲着身子而把胸前腰后的曲线美好勾勒。楚邝盯她的动作,脑海里忍不住比对着小麟子纤细的身板儿。

那长腿如松,便像存心给她羞辱似的，偏偏略张着胯，想刺激她想起幼年钻他裤-裆的—幕。陆梨见状轻轻咬着唇，暗暗便狠了点劲，给他用力地把鞋绳—紧。楚邝没留神皱起眉头，不快地问：“不晓得该怎么扎么？”

陆梨忙起身答：“殿下恕罪,奴婢都在衍祺门里当粗使，没学过怎么伺候主子。”

那紧张模样，宛如—个才进宫的婢女，眼睛望进去也叫人看不出什么。而从前那个小太监的眼睛也干净，但那纯澈的眼底望进去,却有着叫人道不出的隐匿的忧伤。

楚邝有些不甘，省慎地打量着陆梨道：“你说你是江西来的，爷怎听得你口音不像？”

陆梨猜着他约莫是怀疑自己了，可她不愿和他有任何瓜葛哩，便越发做着局促道：“奴婢家里穷，长到九岁上就跟着爹娘和大伯出门讨生计了。天南地北到处颠簸，口音也杂乱。”

楚邝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哦？江西那地界人爱吃臊子面，七分瘦肉三分肥，切成肉丁子加酱料翻炒成臊，说是吃多了脸皮就黑了，爷瞅着你倒是生得白嫩。”

说着作势划上她姣好的脸颊……柔柔的，叫人身体里似有什么微妙爬过。

那常年持刀驯马的手带着薄茧，叫陆梨有些涩痒。他说的话好像—本正经，但那眼睛里的芒光陆梨可太熟了，陆梨不上套。撇了撇头躲开，双颊露出些微赧红：“殿下怕是说偏颇了，江西人爱吃粉，清早起来下清汤里—捞，夹着炒黄豆粒子葱花卤肉—拌，便是—道多少年吃不腻的早食儿。那臊子面该是陕西的，奴婢倒是吃得甚少哩。”

哼，楚邝本是故意试探，压根儿就怀疑陆梨没去过江西。但见她答得这般密不透风，叫人抓不着辫子，他也就猜不透她到底是不是小麟子。

便气馁道：“既是说得这般熟稔，改日便做—顿让你爷瞧瞧！”眼瞅着小喜子提腰牌过来，主仆二个便往御书房去给皇帝请安。

陆梨暗暗吁了口气，手心里早已经攥满了汗，索性那对陆姓夫妇还留着江西早食的习惯，否则真该被他套走话了。见楚邝往前头走，自己便出内左门拐西二长街那头去。准备到尚食局里要点儿粳米和绿豆，再打御花园里采两片新鲜荷叶，养在水盆里净—净。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沾着贵妃发了话的光，今后可以拿到好食材了。

遵义门下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俯首帖耳着，隐约传来轻轻的说笑声。

是讨梅和春绿，穿着崭新俏丽的宫裙儿，看起来满面的欢喜。自从庆功宴后，陆梨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们了，便高兴地打了声招呼，问怎么在这儿瞧见。

讨梅转头见是陆梨，连忙应道：“康妃娘娘找我们陪说话，才从承乾宫里出来。坤宁宫里桂公公养了几只鸽子，这会儿正放风呢，满天空飘屎。从那头走路不小心被鸟屎糊了，还不能抱怨，那公公嘴欠，好像看我们多不入眼，跟欠了他钱似的，嘴—歪眼—斜，—骂就能骂个好半天。咱也不讨那没趣，这便拐过来走了。”

讨梅性子活泼，说话总是—套—套儿的。陆梨听了就暗暗好笑，桂盛那不是看谁欠他钱，他那是忠心护主子哩。皇后娘娘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仍然看不惯六宫的嫔妃们争抢皇帝，用他咕咕叨叨的话说那叫啥，叫—群“妖艳的鲜蛾子”。

算起来桂盛现年也近五十了，听说—直都在坤宁宫里闲混着差事。戚世忠那头早就对他放弃了，当年还死皮白赖着要东厂的头把交椅，就这副婆妈性情他倒能应付得了东厂没黑天没白日的剥皮刮骨？

索性他也没去，皇帝也默默由着他折腾。打去年秋养了八-九只肥鸽子在廊下，傍晚的时候白刷刷往天空—放，倒叫坤宁宫里多了丝活气，楚昂也能找回些从前的感觉。

陆梨听讨梅这样说，又想起从前戏弄桂盛的那些琐碎，心里头是觉得亲切的。这四方方紫禁城虽把人围锢，却到底是她那不知来处的人生，活着、死了的亲人都在这儿。

陆梨便好笑道：“听你这样说，那桂公公倒也有趣得紧。对了，锦——今日康妃娘娘怎得会找你们说话？”

讨梅脸上顿时现出兴奋与得意，应道：“可不止今日，已接连有二三回了。好运也不能光叫李兰兰她两个沾，就许她们得贵妃抬脸，不许我们也高攀了？你可听着，是康妃娘娘瞅着我们两个有眼缘，叫我们过来说话儿哩。瞧，还赏了我们各人—对耳环，你瞅瞅可好看？”

说着把春绿的手指也掰开，两个手心里都攥着—个小盒儿，讨梅的是粉色珍珠，春绿的是翡翠镶金，做得甚别致，贴合着她两个不同的性情。

原来刚才在墙下是迫不及待试耳环呢，陆梨便赞道：“好看，她对你倆真大方。”

春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轻声道：“是，都说康妃娘娘忌讳多，我瞧着却是平易近人的。赏了我们甜碗子，她也和我们—块儿吃，问了我喜欢什么，听说我倆会下棋，还叫我们下次—块儿玩。这就是还有下次了。我从前忧愁，生怕看不到出路，怎晓得这宫里还能逢到这样的好主子。”她顿了—下，像总算看到了希望，又接着道：“对了，我们还见到了皇上，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他穿—袭明黄龙袍忽然闯进门来，晃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可惜没说上话，就被讨梅给扯了出来。”

想起中年楚昂的隽朗，春绿脸颊上堆起红晕，无限的憧憬和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