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The World·Ⅱ（2/2）
王从舟抬起右手，开始拆左手的绷带。
他的动作被易飞狂发现，易飞狂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我想看看我的手变成什么样子了。”王从舟坦然道。
易飞狂：“哦哦，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王从舟低着头，很快将绷带一圈一圈地取下来，这时候一直注视着他拆绷带的易飞狂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你、你的手……”她惊恐地看着王从舟拆下绷带的那只手，“你的手怎么回事？！”
王从舟倒显得平静许多，他也看到自己那只手的现状，但并没有流露出过多诧异，而是举起那只手挡在眼前，在初升的阳光下仔细观察。
“太阳会升起，照耀世间万物，我就像是失去了保护的屏障，让全身血液被太阳蒸发掉。”王从舟平静地说，“这就是‘阳式血液症’的名字由来吧，患病者全身的血就像暴晒在太阳下的水，很快就化为水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他放在太阳下的那只手枯瘦如柴，五指像是树干的枝丫微微蜷缩着，几乎见不到半点血肉，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还包裹在骨头上。
这种情况一直延伸到手臂上，应该很快就会让双手胳臂也变成这样，然后很快，全身都变成这样。
患有“阳式血液症”的人日常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仅仅会出现类似贫血的症状，在死亡前大概有五天左右，会出现一些并发症，继而皮下无血，皮肤皱缩，看起来很像血液凭空蒸发了，然后患者就会因为失血而死亡。
锦逸夏知道这件事，但原身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患病的不是弟弟锦逸夏，而是王从舟自己。
他们的父亲并不在意自己的哪个孩子才是生病的，对于他来说，只要可以通过换血的方式让其中一个救活另外一个，帮助他探索到治疗“阳式血液症”的方法，就已经足够了。
锦逸夏的憎恨不是没有缘由，因为原身不知道自己才是生病、需要汲取他人血液的那个人，所以王从舟也没有从他的记忆中读到这些东西。锦逸夏恨他是因为自己被逼着换血，在这样高强度的换血下日渐虚弱，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长期而且定期的换血保住王从舟的命，这不过是在父亲权威之下行进的事项而已，如果不是这样，王从舟可能早就死了。
他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郑天恒他们小组对“阳式血液症”测定的血液指标以及预测，还有在齐荆那里看到的那份关于锦逸夏血液指标的测定值。
锦逸夏才是一切正常的人，他是生病的人，他需要锦逸夏给他换血。
锦承阳需要的不只是正常健康的儿子，也需要患病的儿子，缺一不可。
从齐荆的反应来看，齐荆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但不知为何后来他知道了。王从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揣测到了齐荆应该会不留余地对锦逸夏下手。
他给锦逸夏买了去第八区的票，还给锦逸夏存有他所有奖金的银行卡，让锦逸夏离开，不但是为了不让锦承阳的医疗生产线成功宣发，也是不想让齐荆为了他对锦逸夏下手。
明明只是虚构世界一个推波助澜的虚拟角色，但王从舟还是不想伤害他。他想到在这个世界的妈妈说的话，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弟弟，既然如此那就要遵守承诺，好好地照顾弟弟。
易飞狂捂着嘴，依然又发出一声尖叫。她后退几步，转身跑开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要去找人。
王从舟没管她，放下手，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望着远处天际的太阳，眼中极细的瞳孔被染成金色，看上去更像是某种爬行类或者是水生类生物。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从舟微微侧头，看见齐荆只身一人站在后面，影子被孤零零地拉长，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王从舟感觉到说不出来的难过压在心上，这一次的感觉比上个世界尤为强烈，尤其是想到齐荆对待他不一样的情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这么残忍，对待身后这个那么好的人。
让他伤心，让他难过，甚至让他痛苦。
用死别的方式。
王从舟扯了扯嘴角，强行说点什么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话说，上个世界你给我变了花，那是不是什么特异能力啊……所以这个花园的花都是你变出来的吗？”
齐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在由远及近：“不是。”
“我只给你一个人变过，只有你可以看。”
他站在王从舟身旁，俯身将王从舟抱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让王从舟坐在他修长的腿上，靠在他怀里。
王从舟感觉到了疲惫，比以往更要沉重的疲惫，只怕这一次如果睡了过去，可能就再也不会从这个世界醒过来。
齐荆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双手的变化，手指扣着他的，紧紧地握着。
王从舟对双手已经没有什么感知了，很快他会对这具身体也没有感知，只听得到齐荆心跳有力而且跳动很快。
“对不起啊。”他愧疚地说。
齐荆没说话，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里的东西让王从舟无法直视。
他无法注视齐荆眼中的爱意，也没有资格去接受那眼中的情深，更无法抚慰伤痛。
患病的不是锦逸夏，所以在原本的世界故事线中，崇闻帮助原身向公众披露“换血”实验后，锦氏集团虽然也遭受到一时的丑闻危机，但随着锦逸夏自杀、对原身发出控诉遗书，事情的一切都有了转机，最后是锦氏集团绝处逢生，原身被逼得跳塔自尽。
不为别的，只因为原身才是得病的人，他说的一切都没有信服力，最后因为逼死弟弟在愧疚中自己也自尽了，这两兄弟一死，剩下的，锦氏集团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自己是模拟实验也好，谁也没有证据了。
齐荆说：“你这样做，对我难道就不残忍了么？”
“我想要你活着，不管什么代价都好，不管要付出要牺牲什么都好。”他说，“可你却要这样对我。”
王从舟只能说：“对不起。”
“你太残忍了。”
齐荆说话声中带着颤抖：“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上一次也是这样，你为了一群与自己无关的人，丢下我一个人……我真的好讨厌你。”
“如果还有下一次，”王从舟靠在他肩上，闭上眼，“不要来找我了，好不好。”
“谢谢你的爱。”
“我很抱歉，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
王从舟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似乎睡得很安稳，就像过去那样安静地睡在他怀里，只要他睡醒了，就会看到王从舟生机勃勃地跳起来，和他说“我睡着了没对你怎么样吧？”。
可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了。
齐荆抬眼望着远处，眼中再无光彩，甚至不会被耀眼的日光照亮。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少年因为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声，齐荆没回头，保持着抱住王从舟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我……”锦逸夏不知所措地站着，他想喊王从舟，可又喊不出来，那种预感似乎已经不再是预感，而是变成为事实，“他……”
“你来晚了。”
锦逸夏说：“我昨晚刚到第八区就后悔了，连忙买票返回来……”
齐荆的声音依然有点冷，听不出来和平时说话有什么太大区别：“现在来也没什么用，你已经不配救他了。”
锦逸夏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鲸飞拖了出去，不让他再去打扰齐荆。
齐荆就这么一直坐着，抱着人，动也不动地坐着，直到太阳西斜，最后再从天际落下，世界沉入黑暗之中，他才抬眼，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
旁边的花园石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海星外形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子五彩缤纷的糖果。
“荆？”111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宝贝闺女？”
无人回应它的呼喊。
齐荆一直都沉默着，拿起玻璃罐，倒出一把糖果放在手心中，看了它们一会儿，然后低头最后吻了吻抱着那人已经干枯下来的额头皮肤。
他将糖果囫囵地塞入嘴里，几乎都没有咀嚼便吞下去。等到他倒出第二把糖果时，暗沉的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溢出流下。
但齐荆感觉不到似的，继续往嘴里塞入糖果的动作。
仿佛能用糖果的甜味抚慰心里无尽的伤痛。
但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身体本能，咳出一大滩黑色血液中，混着零零散散没有化开的糖果。
111不忍看他：“你吃了很多，够了。”
“还想继续吃。”齐荆还在咳血，但他依然还在把更多的糖果塞入嘴里，“只要吃得够多，就可以把吐出来的血堵住吧？”
111说不出来话。
罐子里的糖果终于见底，齐荆也再抬不起手来。
他靠在椅子上，到死都没有放开怀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