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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爱之名》

文/嘉予

第六十八章

天幕完全暗了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沿湖一圈的路灯依次亮起，绕着冰凉湖水,连成一片炫目的霓虹彩带。

整个世界缤纷闪耀,如炫目星空，意外地美。

纪了轻轻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仍立在原地的周时昔。

没开灯的房间昏暗异常,只有他的眼眸还闪着水润的亮光,紧紧揪着她的心。

他的声音在这冬夜里又紧又沉，像大提琴发出的哀鸣,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他在给她讲一个久远的故事。

“二十一年前，严格来说是二十二年前,那是一个安静的下午，一个小男孩偷偷爬上房间的窗台，坐在了窗边。他的那个房间在十七楼，视野很好，能看到头顶湛蓝的天空，还能看到远处街道上的车辆和人群。他在窗台上坐了很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跳下去。”

喉结微微颤动着，他轻舔下唇,沉静的视线定格在纪了脸上,眼底被黑夜掩映着，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他那时刚刚失去了父母，觉得生命中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很孤独,很绝望，很想自己的爸爸妈妈，甚至愚蠢地想象着，是不是只有跳下去，只有死了，才能再见到梦中的父母。”

纪了的手指紧紧抠着扶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周时昔好像轻轻笑了一下，眸光微闪：“但他最终没有跳，因为有个饿肚子的小女孩哭着让他给自己做饭，他被迫从窗台上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双腿都在打颤，其实他早就怕得不行了。后来，他给小女孩炖了一碗很失败的鸡蛋羹，喂她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尝了几口，盐放多了，难吃的很，小女孩皱着眉头哇哇吐掉，他却觉得那是他从小到大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羹，因为那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味道，是劫后余生的味道。他一口口吃完被小女孩冷在一边的鸡蛋羹，深深的后怕混着眼泪一起涌出来。也许是觉得自己算是死过一回，男孩觉得从此之后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活得更有动力，他失去了父母，却得到周围很多人的关爱，他努力活着，用自己的力量去照顾自己的亲人朋友，他努力向上，看到了更多更开阔的天地，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敢松懈下来，终于有一天他拥有了资本，也拥有了用慈善帮助更多人的勇气与能力。”

周时昔轻轻抿了抿唇，笑出来，“念念，那个女孩，是你。”

童年记忆的零星碎片早在他的温声讲述中慢慢拼凑完整，纪了轻轻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在她的记忆版本中，从没有坐在窗前在生死念头之间挣扎的男孩，她也从不知晓他当时的绝望与感恩。

世界上果然没有真真正正的感同身受，但却有更深分量的心疼怜惜。

例如周时昔之于她，例如她之于周时昔。

周时昔已经悄然站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人稳稳站着，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手臂在两旁撑着，时刻做好前扑的准备。

但他的神情，却是忐忑而紧张的。

在她面前一向冷静自持的周时昔，这次却没能掩饰住内心的焦灼与恐惧。

他怕失去她，怕极了。

纪了忽然笑了，声音依然嘶哑，却软了几分：“你别怕，我没想往下跳。”

周时昔眸光闪烁，浑身紧绷的肌肉悄然放松一分，目光却依然紧紧盯住她，像是盯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

他轻声开口：“你……”

“那年收拾妈妈遗物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日记本，那时我才知道她已经被抑郁症折磨了三年，”纪了声线缥缈，轻声与他分享着心底里最沉重的秘密，“其实在出事之前她的生存意志就已经很薄弱了，她在日记里写，即使看到再美丽的景色都无动于衷，再幸福的时刻都让她觉得难过，这世界很美，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泪水再次悄无声息滚到唇角，纪了毫无察觉，她完全沉浸在日记内容中，低声复述着：“5月24日，天气晴。今天，国樟带我和念念去旋转餐厅吃饭，我站在江城最漂亮的百货商场顶楼，看着落地窗外的繁华世界，耳边是女儿和老公幸福的交谈声，心里竟然想着，如果冲破窗户跳下去会怎样……”

周时昔微扬起下巴，避开纪了灼灼切切的目光，藏不住眼底微红。

此时他倒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大哭，不管不顾地大闹，也好过这样娓娓道来的叙述，平静却绝望。

他知道纪了心底有一个深深的窟窿，是除却父母外旁人再无法填平的伤痕。他爱她那么多，却也无能为力。

疼惜、无力、遗憾，种种复杂情绪如骤然炸开的火.药，灼痛了周时昔的眼睛，他蓦然用手背挡住眼睛，却挡不住喉结不住的颤抖。

片刻后，他放下手背，温柔直视着纪了，目光中满是诚挚的恳求，“念念，我没办法要求你不难过，但是，请求你，求你能不能为了我……不要做傻事。我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