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2/2)
江思的心情很复杂,既有获得迟到的认可的欣喜,又有当下的创作成果被全盘否定的懊恼。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创作究竟是要继续迎合市场,还是听从导师的话,重拾文艺的火光。前者会让她在步入职场后如鱼得水,但丧失个性。而后者很有可能会让她承受一贫如洗的困境,却又正如导师所说,能更好地展现专属于年轻的她的浪漫主义色彩。
师兄师姐们对她抱以同情。在座的一桌子里头,只有江思不是研究生。她的年纪最小,受导师批评的次数也最少,大家都担心她小女生面子上挂不住。
中饭过后,讨论会终于结束。
整场会议被端上桌来讨论的剧本一共有八份,导师给出的批评也分成了八份,降落到每一个本子头上。
他最后把每个学生的剧本打印稿一一归还,说道:“你们的剧本我都有批改。最后一页是我的改进建议。你们听也好,不听也好,我都无所谓。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点,做我的学生跟做别的老师的学生不一样,在我的师门里,你的个性的表达,远比你们商业化模式化的批量生产更重要。”
众人一一谢过老师,收拾好包离开了。
江思啜一口几乎没动过的咖啡,翻看着导师在自己每一页上留下的批注和评语。
刚才还满当当的桌子边只剩下她和小老头。
小老头的诺基亚按键几乎已经全部失灵,发短信时,要摁得极其用力,才能勉强打出字来。
江思整理好书包,拉开椅子,对他道:“老师,那我也走了。”
导师摘下眼镜一点头:“嗯……哦,对了,你跟你那个室友…叫什么巧来着,”
“陈巧。”
“对。你跟她上次拍的那个故事短片,我看过了,那个片子的台词挺有意思。你最近在看埃斯库罗斯?”
江思很是诧异:“对,现在在看《善好者》。”
“嗯,你是该好好学学大师写悲剧的笔力。你现在的文字太圆滑,没什么灵气。再这么下去,马上就泯然众人了。”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江思始终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不过那句“泯然众人”实在让她有些伤心。
她离开会议桌,一个人背着包,走在午后一点的校园小路上。
头顶的太阳滚烫地暴晒着崎岖不平的道路,热气从上而下包围着她,脖子上一层汗滚进衣服里,让她本就躁动的心更添烦乱。
这几年学校里的树总是砍了又种,种了又砍,压根活不到长出足够遮蔽太阳的枝冠。道路上毫无阴凉可言,她万分后悔早上出门时没有带一把伞。
本想从小吃街中间穿行,走小路到寝室,能少晒几分钟的太阳,没想到刚走到那儿,却看见一大块工地用的铁皮围墙,把小路拦腰截断。
围墙堪堪比她的头高出一点,早上她出门时,路还是通的。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这里怎么就封了?
江思找到了围墙的一处缝隙,手撑在铁皮上,试图往里面张望。
围墙之中的道路已经被挖开,地上的沥青和砖块凌乱无序地摆放着,灰蒙蒙乱糟糟一片,显然是正在施工。
但此时正值午后,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工人们很难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持续不间断地工作,这个时间,他们多在用餐和午休。张望进去,里头不见一个人,只有地上显眼地摆着几个安全帽。
她被讨论会摧残了几个小时的浑噩头绪提醒着她,现在的围墙之中一个人都没有,她大可以从围墙的缝隙之中挤过去。反正也就这么一点路,穿过这里,就是她寝室楼的后门。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把背后的书包摘下来,拿在手上举过头顶,再侧转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挤进铁皮围墙里。
围墙毛糙的边缘擦过她的衣服,勾出几根线头,被她暴力地扯开。
一双白鞋站在了极其杂乱的工地挖路现场,干净得很突兀。
她小心地走在破碎的道路上。这是真正的挖路,和围墙外那些因年久失修或因卡车碾压而产生的坑洼不一样。走在这里,她可以看见深深沥青被挖开的“惨烈”模样。
这样的惨状让她觉得像极了自己的心情,被解剖后,茫然又无措,乱七八糟一片。
她很难不回忆起导师对她说的话。他说她没有灵气,说她缺乏了浪漫主义色彩?
她想,什么叫浪漫主义色彩呢?
翻墙进一片无人看守的工地,只为了抄回寝室的近路,算不算浪漫?
捡起地上的安全帽,往自己头上戴,算不算浪漫?
安全帽们都摆在灰尘之中,拿在手里,就知道它的脏乱。
江思从一众帽子之中挑中了唯一的红色,解开系带,把它戴进了自己头上。
显然,专为男性设计的安全帽对她来说是宽松肥大的,戴在头上松松垮垮,就算系上带子也难以固定。
她故意摇摆脑袋,想听自己的头撞击帽子内壁的闷响,没想到却意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人声。
“那个太大了,你戴着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