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瞻（2/2）

程野的手电筒在两人走到路灯下后便关了，他步子虽大，但尽量让自己走在江思身前一点点的位置，确保她能听见他说话。

“我们工作是拿钱的，每个月都发钱，就不觉得有什么辛苦。你们读书拿不了钱，还得那么使劲地读，多累啊。”

江思看着地上被路灯投射出的一长一短两个影子，笑道：“累的话，不读得那么使劲就好了。我不考研究生，所以日子还蛮轻松的。”

程野扭头看她一眼，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甜甜的。他又问：“你学什么的？”

“戏剧影视文学。”

程野没听说过，也听不懂这是什么，表情一瞬迷茫。

江思就给他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写剧本的。跟电影学比较像，但我们不仅研究电影、写电影剧本，也写电视剧、戏剧和综艺节目的剧本。”

“那就是要做编剧？”

“对。”江思也抬起头看他。他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块头也比自己大了很多，但他脸上却有路灯柔柔的光，把他的刚毅和温柔都直观地显现出来。“我们专业不止培养编剧，也培养导演、剪辑之类的职业，但我将来要做编剧，给电影和电视剧写剧本。”

“厉害。”程野言简意赅地评价，“以后能在电视机里看你写的剧，太厉害了。”

“希望以后可以吧。”江思羞赧地点点头。

第三教学楼下是一片小广场，已经修了一年多了，围墙还没拆过。

为了让师生都能进得去上课，在小广场工地的中间专门辟了一条小路，能勉勉强强过人进去。小路两边又是围墙，挡着工地内外的世界。

到了围墙边，程野要从工地的门口进去，而江思要从小路走。

她不知该怎么和一个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的男人开口道别，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只能拽着自己的书包带，一脚先踏上小路，再扭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招招手：“快去吧，别迟到了。”

江思也想挥挥手，可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很想和他再多说几句话的，但路就这么长，时间一去也不再来。踩在小路铺着的木板上往里走，想回头，却没有回头的理由。

给她理由的是程野突然的呼喊。

“同学！”他叫住她，“问你个名字行吗？”

江思也不扭捏，直接告诉他：“我叫江思。浣江的江，思念的思。”

“你是浣江人？”

“嗯。”

程野忽然咧嘴笑了：“小老乡，你叫我程野就行。路程的程，野草的野。”

“你也…？”

“我也浣江人。”程野用上了浣江方言，“快去上课吧，这下真要迟到了。”

江思低头看了眼手表，发觉大事不妙：“那我先去了！拜拜！”

程野笑着看她一溜烟跑进去。

好巧不巧，上课的教室还在三层。

江思以平生最快的上楼梯速度向上狂奔，终于在上课铃响的那一刻跑进教室。

助教站在讲台上正准备点名，她在教室里看了一圈，只有前三排还有座位。毫无犹豫，她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等点完名就开始写剧本。

这节课被她选上的唯一用处就是毕业前刷一刷学分。她的学分因大二剪辑课挂了科而没有修满，便在毕业前再选修了一门公共课，把错过的学分补起来。

学生不怎么看重这堂课，老师也不怎么重视，课上放映的幻灯片粗制滥造，这课上了跟没上没有什么区别。唯一把课堂重视起来的人反倒是助教，每节课上都尽职尽责地完整点名，课后的作业也是次次都挨个催收。

江思觉得这助教师姐简直就是个疯子。上大学的这几年里，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较真的人。一般的助教，点名时发现人迟到了，总会酌情宽容宽容。然这位助教师姐倘若抓到迟到的人，那这个小倒霉蛋的成绩必定要被扣上好多分。

她早就听说这节课的老师是个无为而治的人，然而选了这课，才发现无为而治的老师身边原来跟着个严刑峻法的助教。

点完名，江思的一口气总算松下来。

窗外的夜色逐渐浓厚，她的笔记本电脑发出惨白色的光。

手头正在写的剧本是省台一个纪录片的剧本。学院里一个老师是这个纪录片的负责人，便把纪录片剧本的任务下发给了编剧方向的学生们。江思分到了一部分，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酬劳。

不过拿钱就要做事，她这份剧本已经写完了几天，看着内容却总是觉得不满意，反反复复修改，改来改去，竟觉得还不如一开始的那份写得好。

老师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讲课，她在台下眉头紧蹙地改剧本。

灵感匮乏时，她将目光偏转向窗外。楼下不知在做什么，有几道刺眼的亮光，把一大片区域照亮。

她往下望去，居高临下地看清了楼底那片广场的施工现场。

工人们正在地上一块块地铺设大砖块，黄色的安全帽在泥灰色的地上走动，把小广场逐步铺出形状。

而在一众黄帽子之中，一个戴着红帽子的人格外显眼。

江思的视角看不清楼下人们的面容，但就凭一顶安全帽，也足够她推断出帽下的那个人是谁，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