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2/2）

宋嬷嬷垂下眼，安抚地拍了拍银环扶着自己的手，示意她将手放下，拖着有着僵硬的步子，走到秦红身前，双膝下跪。

一声骨肉与地面相撞的钝重声传来，宋嬷嬷跪伏在地面，缓声说道：“小主人双亲皆因抗敌而亡，府中除公主与小主人外，仅有奴婢一家三人，还恳请监军宣旨。”

秦红抬着下巴，扫了宋嬷嬷一眼，眼睛随意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银环看到宋嬷嬷俯身下跪，也跟着跪在了一旁。

“你不过是一个奴婢，又和颜面替林影接旨？毕竟林影……也是，林影也不过是一个深闺妇人，用罪臣一词称呼她都算是抬举她了，你这一个奴婢替她接旨，也算是符合她的身份。”

秦红轻蔑地笑了一声。

秦红一直举起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他刚刚展开圣旨，一声“且慢”呵住了他。

他不满地眯着眼向那处往了一眼，却见到陈禾同朔北城内几名年长的守将一齐向此处走了过来，他们身上的甲胄未除，腰间还别着泛着白光的冷刃。

秦红一把攥紧了圣旨，尖声问道：“你们要过来做什么？”

打头的一名守将一抱拳，将身上的兵刃取下，朝地上一扔，“我们是朔北守军，听闻皇上有关将军的旨意，眼下将军不在城中，暂由我代理将军职位，特来接旨。”

他身后的百姓也跟着跪倒在地。

“哦——原来是代将军，你以后恐怕要升位了。”秦红见来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又恢复到原先的倨傲，“那便跪下听旨吧。”

“……林府世代良将，戍守苦寒，然林崇业、林影二人荒诞不羁，为谋图林府爵位，假扮男身，妄图欺君，罪不容赦，然朕念及林府有功于我朝，纵后人有过，仍念功荫子孙，褫夺罪人林影宣威将军一职，罪人林影自此贬为庶人，责令秦红收朔北将军府，充作公用，收回罪人林影军权，钦此——”

短短百字，秦红却一念三唱地读完，拖了许久，他合上圣旨，以为方才来此的将领们会喜不自胜地上前接旨，毕竟林府一倒，有的是他们加官进爵的机会，然而满眼寂静，竟然无一人发声。

“钦此——”秦红以为众人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声。

银环仍觉得自己的神智飞在天外，找不到头，听到秦红气急败坏地第三遍重复着“钦此”时，她才稍微抬起头来，看到自己阿娘跪立起身，声音颤抖着说了一句：“老奴王宋氏，替小主人林影接旨，谢……”

宋嬷嬷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陈禾突然爆呵一声：“宋嬷嬷，这旨不能接！”

秦红瞪大了眼睛，一双三角眼倒竖，“大胆，竟敢对圣上不敬！”

陈禾其实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下跪，他们到底在跪什么，是在跪秦红，还是跪他身后那遥不可及的“圣上”。

如果是在跪秦红，那他自然不忿，而如果是跪所谓的“圣上”，又为何要跪？

若是林影只为贪图荣华，林府满门忠烈，不会除了林影，只剩下旧奴三人，而若是那人有眼，应当看得到，林影一心为国为城，又怎么会觉得林影是欺君罔上。

他起初知道林影身份时，也曾震惊过，那时候他的房中突然出现了一枚玉佩，他认得，是林影身上的虎符，还附着一封信。

“四皇子为争权夺位，已绑阿影前往都城，为保阿影性命，我将其真身为女子一事上达父皇，即日颁旨收回军权，此枚虎符交由你暂代保管，还望你保全宋嬷嬷三人。”

寥寥数语，已将事件来龙去脉书写清楚，笔画间还留存着未曾风干的墨渍。

陈禾气急，但气的不是林影这些年隐瞒了她的身份，而是气千里之外的圣上古板守旧，不知睁眼看一看众生。

“你若是不接旨，就是想造反，就是坐实了林府有罪！”秦红争锋不让。

宋嬷嬷叹息了一声，再出声时，声音已经没了方才的颤抖：“老奴接旨。”

陈禾看着秦红不屑地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宋嬷嬷，又说了声：“那便请几位今日搬走吧，不然我就要找人来清场子了。”

他不顾阶下众人望着他的眼神，晃着手走了。

陈禾连忙起身扶住宋嬷嬷，低声说了一句：“嬷嬷别担心，先去我家住着，我家还有几间空房。”

原本跪着的众人也陆续起身，陡然碰到这样一个炸雷，不少人还处于迷茫之中。

少顷有人陆续开了腔，起哄道：“怪不得我看林影长得又小，全然不像是我朔北男儿，打仗也打了败仗，都是因为她是个女娃。”

“就是，我也是在想。”

大多数人还保持着沉默，这样的声音在一众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禾冷冷地盯着那人，问道：“林影敢十二岁杀敌，你敢吗？”

陈禾的怒气太强烈，那人噤了声，灰溜溜走了。

宋嬷嬷拍了拍陈禾的手，问道：“皇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公主又去了哪里？”

陈禾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嬷嬷先随我回家，我再将此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