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夫妻细商量（1/1）

林如海接了茶，却也不喝，只是放在自己手边，见贾敏嘴里说着宽慰的话，脸上却也是一片苍白，暗暗的深吸了几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又想着这梦虽然不详，但总还是一个梦，便对贾敏说：“想必夫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想劝夫人一句，即是梦，只怕梦中总总做不得真。”

林如海这一番话却是在贾敏意料之中，因而贾敏也不恼，只说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这梦中所见所闻却宛若真实，心里想着，这恐是上天对我的警示，警示我不可沉迷过去，而是要多多关注眼前人。所以，我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保养自己，为着玉儿为着老爷。倘若我在，玉儿怎会去京城，又怎会寄人篱下呢？又怎会发生梦中天人永隔之事？老爷说是不是？”

林如海点头说道：“夫人想明白就好。”接着一顿，又下定决心得道：“我今日也有一句话要对夫人说。”

贾敏微微颔首，林如海接着道：“你我二人只得此一女，非夫人之过。究其根本乃在我林家。”

林如海见贾敏惊讶的望着他，但惊讶之中却又含着了然之色，便说：“夫人聪慧，只怕早已是想到了这一层。料当年我父我母选中你做我的妻子，也是因为贾家枝繁叶茂之故。因此，此事论起真来，却是我林家我林如海对不住你，让你受了百般苦难、折磨。如今，你我夫妻二人已是推心置腹如此，如海还望夫人从此以后彻底抛开此事，专心保养自己，养育玉儿，和我偕老。”

林如海这一番话，听得贾敏双目垂泪。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来，贾敏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层，心里如何不明白。只是观林家四代，无论如何艰难，总有一子尚存，所以她是百般筹谋，百般努力，好不辜负林如海对她的深情厚意，好不辜负公婆对她的宽和慈爱。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竟还能听到这一番原委解说。这可以说是林如海作为一个男人最大限度的体谅和体贴了。这多年来，淤积在心的苦闷、不甘、悲痛，似乎都随着林如海这一番话远去了，贾敏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

只见她悲里带笑，笑里带泪的哽咽道：“我何德何能让老爷如此费心待我呢？如若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想不明白看不开，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一等的愚蠢妇人？老爷放心，从此以后，我都改了。我们两个守着玉儿安生过下半辈子就是了。”

林如海也是目中含泪，心里长叹天命如此，非人力可转，也唯有对不住林家列祖列宗了，口中却道：“夫人早该如此了。这也是我误了夫人之故。”

贾敏先是拭了泪才接着道：“老爷如何这般说？老爷如此体谅我，为我着想，实在是我之幸。这天底下只怕找不到比老爷还要好的丈夫了。我也要劝老爷，老爷也不必全然灰心，此事或者还有转机。”

贾敏这一番话，林如海却不认同，只不忍心拂了贾敏的一片好意，只说道：“夫人说得是。如今我们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贾敏见林如海如此，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因而也顺着说：“老爷这话说的是。如今我们只看着眼前吧。”

然后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知道老爷一向比我想得长远，又将玉儿充作男儿教养。可玉儿毕竟是个女儿，身体又弱，倘若真如我梦中所见，待得一年半载以后，我若先去，玉儿可如何是好？”

不等林如海说话，贾敏自己又接着说：“老爷不必跟我说，梦中之事做不得真。老爷只要细想，倘若我今日去了，我母亲又派人来接玉儿，老爷会如何打算？只怕老爷会真如我梦中所见，将玉儿送往京城了。”

这一番话让林如海沉思起来，前后推敲一番，才发现贾敏梦中所见之事，实是合情合理，随分应当。想他平日里对贾敏是欣赏居多，对岳母史太君又一向敬重感激，和二内兄贾政又言谈投契，况荣国公府中和黛玉一辈的姐妹又多，倘若贾敏不在了，荣国府在他心中确实是教养黛玉一个极好的地方。

贾敏见林如海沉思不语，知道他在推敲思考，也并不着急，只在一旁慢慢等着。

林如海思来想去，发现无论哪一个方面，他都会把黛玉送往荣国公府，如此一来，他心中又是大惊。虽说鬼神之说，历来虚无缥缈，但却也是玄之又玄，如上天祥瑞、警示之事，却又不可不信。

因而道：“还请夫人细说梦中之事。玉儿是何时去京城的？在京中又遇到了哪些人哪些事？”

贾敏见林如海对她梦中所见之事，终于拿出十二分认真的态度来，心中舒了一口气，只因为接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非她一人之力能成的。

贾敏便向林如海一一道来，描绘梦中场景。

说黛玉初到荣国公府，年纪幼小，有外祖母舅舅照看，姐妹们陪伴，又有林如海在扬州，路途虽远，却也常常有书信、节礼来往，确实是解了黛玉丧母后的一段幽思一段悲绪，让黛玉有了快乐。

又说在三年五载之后，林如海又一病去了，宫中侄女元春封妃，贾母年老体弱，贾政外出任职，黛玉的处境才每况愈下，竟写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诗句来。

说道这里，贾敏忍不住低泣道：“还请老爷万万保重自己，玉儿一生皆系于老爷。”

林如海是越听越惊奇，贾敏这一梦不仅脉络清晰合理，细节处竟然严丝合缝，心中已是认定只怕是上天垂怜他二人，特来警示的。

又听到黛玉小小年纪做如此悲语，想到黛玉是受了何种委屈，想黛玉是他夫妻二人多年盼来的孩子，一向爱若珍宝，却被人如此对待，林如海一片慈父心肠，也终于忍不住在此时垂泪不止，耳边又听贾敏哀求，心里蓦然清明过来，想自己乃是大丈夫，倘若自己也做出和贾敏一样悲伤之态，让贾敏又如何自处呢？

林如海借着端茶的动作，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对贾敏说：“夫人莫要忧心。幸而上天垂怜，让你我二人得了先机，既如此，我们早做打算也就是了。”

贾敏见林如海立即转到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上来，不仅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更加踏实起来，脸上也终于露出一点笑颜，接着说道：“老爷准备如何破这个局呢？”

林如海略微一沉思，便说道：“这第一条必然是请夫人你保重身体，把玉儿放在身边教养。”

贾敏听了含笑点头道：“这是自然。还请老爷放心就是。”

林如海便接着道：“这第二条必然是我要长命百岁，直至玉儿出嫁为人妇为人母了。唉，玉儿如此聪慧，实是希望她有咏絮、易安之名，这样一来，即便你我二人不在了，玉儿也有了立身之处。看来玉儿的学识上，你我要更加上心才是了。”

贾敏听了却是欲言又止，最后才想，今夜已是如此开诚布公，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呢。便说道：“说起来，如今玉儿的老师，老爷的贵友，贾雨村在我梦中却也多次出现。”

遂把贾雨村判案那一节细细描述告诉了林如海。

才又接着道：“我知老爷你推崇他的学问，又同情他如今的处境，只是观此人对待恩人之女的态度，也可知此人毫无回报之心，恐不是良善之人，实在不是值得相帮。况我又担心玉儿现在正是懵懂之际，如若受此人影响，岂不坏事。因此，还请老爷早日决断，让他远离了我们吧。”

林如海听了此节，又细细推敲一番贾雨村此前在官场的种种，心里虽也赞成贾敏对贾雨村的观点，但又因为贾雨村此人恐怕不仅是知恩不回报，而且还是锱铢必较的小人了因而对贾雨村后面的去处，却要更加小心了。

如此一来，对此人的安排就要慎之又慎，万万不能让他往高了走了。

他心中了有了这一番计较，才对贾敏说：“夫人所说极是，我恐此人是睚眦必报之人，因此，此事不可露出半分不妥来，待我安排。”

贾敏见林如海这样说，自然信得过他，因而点头应是不说，正要提起另一件事情来，却又听林如海问道：“夫人梦中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比如朝廷大事。”

被林如海这么一问，贾敏马上就意识到，这个事情的重要性。林如海探花出身，然父丧母丧两次丁忧，之前挂着侍讲一职，虽然品级低，却是实实在在的帝皇近臣，如今虽然说有了实权，巡盐御史虽说是重中之重，可实际上林如海如今的品级全靠之前在上皇面前刷好感升上去的御史大夫五品官职而已。

如若林如海在大事上得了先机，不说在官场上能更进一步，但说避免祸事，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这对自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