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补】柳盈之·九妹（1/2）

巷子里的黄狗对着夕阳落下的山头，狂吠了数十声，时间虚晃一下就到了一天的末梢。

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珠儿手脚麻利地打着包裹：“小姐，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嗯。”柳盈之抹了抹头发，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她穿了一件白底小蓝花的布裙，头上别了一支桃木簪，因在孝期，头上还带了一朵白色的绒花。唯一撑得起体面的就是挂在耳边的那一对米粒大的珍珠耳坠。

周围的人家都升起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菜油的烟火气，还有喧闹的人声。柳盈之走在路上夕阳的余晖给她淡淡地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珠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她的身旁，山子沉默地背着包裹跟在她的身后。柳盈之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是真的过了很久啊。

柳盈之看着天边趁着暮色归林的飞鸟，心绪万千：爹爹，从此以后，女儿要在您不在的世界里谋生了。爬山虎依赖的那面墙坍圮了，它只得学会在瓦砾上匍匐生长。

“咕噜咕噜”珠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啊呀！”珠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柳盈之拉过珠儿的手，心疼道：“好珠儿，你忍耐一下。等我们卖了绣品拿了钱，我们就去买李婆婆家的大馄饨。”

珠儿咽了咽口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不，珠儿不要。李婆婆家的大馄饨要十五文钱一碗呢。小姐，你不要乱花钱。咱们得把债先还了，晚一天还清就多要一天利钱，咱们可是借了三分利的。你不要担心珠儿，珠儿不饿，珠儿的肚子叫，只是因为喝了太多的水。柳伯已经在煮粥了，我们要是吃饱了回去，岂不是对柳伯失信。不好不好。”

“好珠儿。”柳盈之险些落下泪来，珠儿陪她一起长大，她是拿珠儿当小妹妹看待的。父亲在世时，日子虽也清贫，却不至于连一餐馄饨都困难。

“好小姐，咱们有赚钱的法子了。小姐你的绣工那么好，肯定能卖出大价钱的！等咱们还完债，还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到那时，珠儿要把李婆婆的大馄饨吃到腻为止。”珠儿开解她道。

“嗯。”

柳盈之重重地点了点头，山子跟在后面也露出了一个憨憨地笑容。

“那小姐，咱们快些走吧！也不知道咱们这一趟能得多少钱。”珠儿有些迫不及待了。

“珠儿，你不要急嘛。”话是这样讲，柳盈之的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叶嘉誉介绍的绣庄叫锦绣坊在城南，离柳盈之的住所也不算太远。虽然现下坊市的管理没有那么严格，但是绣庄还是集中在一处开。锦绣坊就开在玉龙湖畔，这是百年的老店，高有三层，里有三进，门面也有三间。整个都是粉墙朱瓦，飞檐画角。

玉龙湖碧波微漾，落日的最后一点儿光照在粼粼的湖水上，倒真的有玉龙鳞甲的感觉。京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好几条贯穿京都的河流都汇集到这里，这其中也有金水河。所以，玉龙湖的水位长年都不变，老人家讲这是天下太平的好兆头。

“哎呀！小姐我看见红鲤鱼了！”珠儿激动道。

“呜呜呜。”湖边的老柳树下，有个姑娘在放声大哭，声音凄楚，哀哀切切，如离群的孤雁，茫然不知所措。

柳盈之听了，感同身受，心下不免又酸楚了几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柳树下的姑娘穿了一件酱紫色的旧衣裳，看样子是拿了长辈的旧衣改了的。她身上没有任何饰品，头上只用蓝色的巾子扎了一下，看发型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她的面前摆了一块红绸布，绸布上摆了十来个做工粗糙的胭脂盒。

柳盈之在她面前蹲，柔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哭啊？”

那个姑娘仍旧沉浸在伤心的世界里，又继续哭了一会儿，她方才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泪鼻涕：“我叫九妹，我哭是因为今天我的胭脂也一盒都没有卖出去。卖不出，我就没有钱买原料做新的。卖不出去，我就还不上大娘的钱。卖不出，我就没法子带我娘生活。卖不出去，我可能就要嫁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填房。”九妹越想未来就越觉得绝望。

“我也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绷不住了。”

“唉。”柳盈之说不出劝她不哭的话，只能跟着叹息。她明白这种瞬间被重压冲垮的崩溃，她为爹爹求告无门的时候，也数次想过一死了之，深夜里一个人时常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啊。”九妹深呼吸了一下，说：“谢谢你，陌生的好心小姐，听我说了这么多污耳朵的话，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如果这样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柳盈之轻声说道。

珠儿站在后面问她：“这位阿姐，你为什么在这里摆摊，这也没有客人啊。”

“因为、因为我没有钱到集市里租摊位，在别的地方会被赶。”九妹小声道。她没有讲自己因为人生地不熟，被同行排挤。她被店主驱赶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丧家之犬。

“阿姐，那你为什么不放到胭脂铺里寄卖呢？”珠儿又替她出主意。

九妹的脸一下就变了：“我的量少，谈不出价钱。况且胭脂上脸，店主不收来路不明的胭脂。”

其实，九妹的经历比这曲折得多。她第一次去寄卖的时候，店主用一两银子买断了所有的胭脂。九妹开心极了，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攒下钱来，谁知道店主转头就出了那款胭脂的同款。她去理论反而被驱赶出来。店主将她辛苦调制出来的胭脂色据为己有。她生气极了，可她没有钱告官。

这一路兜兜转转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没有钱。

“好心的小姐，你要买我的胭脂吗？只要十五文。很便宜的，一样的价格，我敢打包票比别家的都好，都是我亲手做的。昨天，有位贵族的小姐都夸过。”九妹期待地看向柳盈之。

柳盈之垂下了眼睑，该怎么讲，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九妹一下失了神采，她尴尬地改口道：“小姐不买也没关系的。我只是随口一问的。您不要因为可怜我而买。这样是不行的，我也不能靠卖可怜维生。”

“对了，小姐，你知道金水记么？”九妹突兀地问了一句，意料之中也没人回答她。

“不，九妹姑娘，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没有现钱，你等我先将绣品卖了，我马上就出来。”柳盈之道。只是十五文而已，其实原本就是打算买馄饨，帮助这位姑娘，只当是自己吃过了吧。

柳盈之说完，就匆匆走向了绣坊。

九妹看向柳盈之的背影，这下才突然意识到，这位好心的小姐身上还戴着孝。之前是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才迟钝地没有发现。九妹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胭脂都收进了旧竹篮里，又虚耗了一天。九妹起身要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锦绣坊的招牌，取出一盒胭脂摆在地上。她往外走了几步，又担心待会儿那个小姐回来看不见，再次折返，犹豫了一下，将那块红绸垫在了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