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 往归（1/1）
血雾自她周身而起,于她身后凝成巨大的骷髅面容，她额中的黑色花纹如藤蔓一般，自半张面容延伸而下,爬过修长的脖颈，深入到衣裳包裹处。她不过轻轻抬手,衣摆处那环绕成群的骷髅竟若活了一般，脱离了禁锢，朝呆呆愣愣的众人飞扑而去。
骷髅的狞笑声晃荡入耳，众人才终于从眼前这幅血腥诡异却无比美丽的画面中回神。齐整的队伍惊恐的四散开，最前方,慎峤被乌兰娜紧拽着，回身向王宫内逃去。
耳畔撕心裂肺的痛苦声慢慢息弱,手中她紧拉着的人不知为何，变得千斤般沉重，乌兰娜不得不驻足向后看去。刹那入目的场面惊悚而血腥,仿佛挑动了她深刻于灵魂上的恐惧，尖叫的女声瞬间响彻王宫,还能听见她呐喊出口的求饶声。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
手指向慎峤,她哆哆嗦嗦道，“是慎峤,都怪他,是慎峤他欺骗我,是他利用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放过我，求求你了。”
“我可是、我可是仅存的百越人了。如果我死了，百越就彻底消失了，以后再也没人会记得百越。”
尖长的指甲从男人的心脏处抽出，零星的血迹迸溅在她脸上，沉重的落地声响起，红药方才抬眸向旁看去。
那里跌坐着的，正是方才吵吵嚷嚷的女人。她似乎很怕自己，颤抖着身体不停地向后挪去，泪痕满面，瞧着甚是可怜。
“你怕什么？”
跃长空而来，她身形缥缈，如夜中鬼魅。四周欲向乌兰娜扑去的骷髅也都被她挥手拦住。那些吸尽人血的骷髅头早不似先前的玉白，黑沉沉的煞气从里到外充斥在骷髅里，愤怒和仇恨驱使本能，他们要让眼前人亦化作一具枯骨。
从离她最近的骷髅头上拂过，清浅的笑容自红药嘴角勾勒起，她本就生的妖媚惑人，此刻那副绝美的面容尽数绽放，似开在深渊中的靡靡之花，竞使得乌兰娜抛却心中恐惧，满目痴迷的向她靠近而去。
沾染污渍，欲触碰她的手被红药抬手拦住，她身形向后闪去，绕在她身侧的骷髅头随她而动，于那袭空荡荡的红裳上落下，点出精妙的一笔图案。
“我不会杀你，因为片刻的痛苦无法赎尽你的罪过，信主魂飞魄散，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天道既容我生，自会如她所愿，如此，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窈窕的身形以极快的速度远去，风吹过，夹带着死亡的腐朽和浓重的血腥味，乌兰娜终于清醒回神，她踉跄向前的追逐停下，方才被她无情抛却的男人此刻重回至她的脑海里。
“峤哥哥——”
她朝慎峤奔去，他还没死，只是存留的呼吸声几近听不出来，取下一直被她偷偷藏于身上的瓶子，能听见她如蜜一般甜的情愫声，“峤哥哥，你不会死的，吃了这颗药你就会好起来，你说过，要带我去外面看看，我已经什么都没了，这世间，只有你能陪着我了。”
旖旎灼灼的面容之下，玲珑白骨若有若无显露，撑着一口气，红药朝不远处她能看清的水雾之地蹒跚而去，那里腾升的雾气玉白莹润，她越靠近，自皮囊深处涌出的痛感就越小。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晕晕沉沉浸泡在水中，她脸上的黑色花纹在水雾的波动下退至眼角，耳畔枯骨撕魂裂魄的吼叫声响起，红药依稀看清她浮起的裙摆上，泛带黑意的骷髅挣扎着，却无法逃脱那一条又一条乍然出现的银色藤枝，那藤枝爬满她的衣裙，将一个又一个的骷髅束缚，骷髅的吼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个骷髅被藤枝缠绕，所有声响悄然消失，只留下一片静谧。
何为会这样？
红药突然明白了。
她是由百越王的不甘而召唤出的愿灵，生来有名，她生存于世间，以吞噬信主所愿存活着，终日不为人见。可百越众人的血祭竟然生白骨，长血肉，让她从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形转化为拥有人身的愿灵。百越人带着恨意和痛苦的亡魂，则皆困于那一具具小小的骷髅上，无法转世投胎。
她既出，自然依百越王所期盼那般，屠杀百越的人一个都没活着，可也因她的缘故，百越人的亡魂吸食了鲜血，沾带了人命，白骨生煞，他们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浓烈，等到哪一日黑暗安全浸没白骨，便是雷霆惊怒，他们魂飞魄散之时。
他们予以她馈赠，她所要行之事，即借世人的愿力，帮他们冲破阻碍，轮回往世。到那时，她方可为自己活着。
存世近千年的圣泉一夜干涸，神秘的古国百越悄然露出它躲藏在深雾里的面容，但百越偏僻之地，四周尽是毒蛇鸟兽，繁枝高冠，哪怕是依山林而生的猎户，都不敢向里深入，自然也无人知晓那里如今遍地枯骨，曾有炊烟袅袅升起。
午间的太阳逐渐消失在枝叶遮挡的缝隙之中，山林的潮气泛起，连那几丝暖意都消失殆尽。
年轻俊雅的公子踩过生长繁茂的杂草，一路向日头偏转的方向而去。林中寒意穿过他的肌肤，他紧拽着身上单薄的衣衫，面色青白，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觉温暖一些。
乔闵蘅已经在这山里两日了，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走出去，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埋骨地，他苦读诗书二十年，不过为一日高中，达己所愿，身披官袍为君效力。他哪里会晓得不过是一次诗会，竟让惠阳叶家的公子恨上了他，将他绑到了这不知何处的山里。
还有两日就是乡试了，家中双亲还在等着他的消息，记挂着他，他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在这里。
周身精力越来越弱，腹中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乔闵蘅从衣裳中取出青涩的果子咬了一口，口舌间酸意泛起，他眼中泪花涌现，很快就被青色的衣衫擦去。
“唧唧——唧唧——”
“嘶——嘶——”
林中突然鸟兽惊鸣，他甚至瞧见了庞大的巨兽撒腿向另一端跑去，几息的功夫，原本吵闹的林里变得静悄悄的，如死一般沉寂。
心中不安感涌起，乔闵蘅转头向四周探去，却被前端那突然涌起的白雾紧紧吸住目光。
这……这……
入眼的背影惊鸿如月，女子肩头裸露在外的大片雪白肌肤，让乔闵蘅被冻得发青的脸颊上，添上了大片的红晕，他甚至不敢抬头向前看去，垂下的眼睑里，挡不住的是惊动如雷的心跳声。
不……不对……
想到那个活生生站在他不远处的人，乔闵蘅突然抬头，那莫不是山间的精怪？听闻山中精怪以人为食，想他短短余生，竟然还能见着一回怪异之事，也算是不枉为人一趟了。
可为何那女子只站在不远处，不曾朝他而来？
鼓足勇气，乔闵蘅抬腿向前走去，谁料那立着不动的女子也一步步向前迈去，她宽大的裙摆落于地上，扫过竟无一丝痕迹。
跟着她行了一路，乔闵蘅发现她对他并无恶意，而且还好似在为他引路，只他无论如何追赶，始终都与她隔着一段，不曾与她交谈，也不曾见过她是何样貌。
不远处那耸立的人家清晰可见，女子身边又逐渐有白雾升起，眼看她要如来的那般离去，他终是不甘心，大喊出口，“未曾请教姑娘芳名？乔闵蘅在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若是无事，不如留下来，好让闵蘅以报姑娘恩情。”
红色的身影闻声，于白雾中缓缓偏过身子，依稀能看清她的半张容颜，如梦如焕，惊世之姿。
……
夜色浅浅，正是行人归家时。青色衣衫的读书人呆呆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满脸青意，玩耍的孩童无意间看见人影，奔跑过来，稀奇的盯着他看了几眼，转头扯开嗓子喊道，“阿爹，又从林子里走出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