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肝肠断（1/1）
十六年，于法术傍身的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而于她，却是记忆中大半的岁月，几乎是她仅存的人生中的全部。
“师父……”那是一个尚不会说话的孩童，从口中艰难说出的辞藻，稚嫩的声音中有些惧怕，有些警惕，还有一份久违的安宁。
就在这里，就在身后的这片森林中，她第一次唤他“师父”。
她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无限的崇敬也好，懵懂的少女情感也好，她的世间，仅有他一人。
百花谷里，她无数次望着师父幽深幽深的明眸出神发呆，她总是在想，该是多么优秀的女子，才能被师父这双眼睛所长久注视，后来啊，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如今，又该如何自处呢？
不知不觉，曲梦瑶已走近了司宁远，她抬起头，想笑一笑，却扑簌簌落下泪来。
“师父，您受伤了……”曲梦瑶慌乱地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抬起头对着巨龙浅浅一笑，便飞快地低下了头。
银白色长龙身上的每一片龙鳞，都如同是披上了太阳的光华，泛着耀眼的光芒，又好似草原中月色下的玉带河一样，波光粼粼，缓缓流淌。
“阿瑶，你先离开这里。”
巨龙张开骇人的嘴巴，森森獠牙之上闪着寒光，但还好，是曲梦瑶熟悉的师父的嗓音。
曲梦瑶咬着唇，无声地摇头，她看着司宁远，目光眷恋，温柔多情，以至于让她遗忘自己身处杀伐决断的战场，遗忘了周遭随时都能席卷到她的危险，她忘却了理智，忘却了抉择，也忘却了自己。
“师父，阿瑶不走，阿瑶要陪着你。”曲梦瑶的声音听来肝肠寸断。
后来的曲梦瑶，回想着这时的场景，她记得那狂风暴雨，也记得喧闹嘈杂，记得自己仿佛粉身碎骨一般，心中生出巨大的悲哀，却不记得自己为何那样执拗，眼睁睁看着梵乐和百花谷的其他仙子一唱一和完成了哪出戏，而彼时她，从来都看不透。
面前的巨龙于空中腾云驾雾，而祭坛之上的梵乐，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她身旁围着几个面容姣好的花灵仙子，皆是泪如雨下，其中有一位身着淡粉色衣裳的，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模样有些板正，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她握着梵乐的手守在前头，像是地位颇高。
梵乐撑着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宁远呢……我有话对她说。”
那粉衣花仙重重点头，满脸的焦急，她提着衣裙，四下搜寻，看见司宁远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话没说便磕了几个响头，道：“二皇子殿下，百花谷杜鹃花灵祈书求您去看看梵乐仙子吧，她恐怕……不行了……”
司宁远连忙化出人身，青痕一出，剑气森森，一股子精纯的水灵力已把他送到了梵乐的面前。
他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曲梦瑶一眼。
梵乐周围围着的花灵，已是哭哭啼啼凄惨一盘，见得司宁远来了，主动给他让开一条道来，司宁远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把梵乐抱在怀里，他重重叹了口气，道：“诸位不必担心，牡丹仙子是为了我才会受伤，我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去。”
“宁远……我有句话想对你说，若是不说，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梵乐眨了眨眼，似乎随时都会睡着一般。
他轻轻握住了梵乐的手：“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梵乐的苍白面色之上，浮起淡淡红晕，话音未落，便再吐出一口血来。
司宁远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冷漠，他沉吟片刻，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道：“好，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
他的面庞之上仿佛结了万年寒冰，一身白袍抱着身上血迹斑斑的梵乐，跪坐在高高祭坛之上，不发一言，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地之间，苍茫一片，泥泞的土地，被狂风劈得分崩离析的苗疆田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神界天兵和魔界勇士，一切仿佛都凝固在了原地。
此时，孤皇风率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袭红衣，手持两柄弯刀，正是他的法器破空斩，他跃身而起，在这黯淡的天地之间，仿佛救世主一样，披荆斩棘而来。
“司宁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孤皇份厉声大喝道。
他抬起手，破空斩化出一道凌厉的招数，冲着司宁远而去，曲梦瑶的身体摇摇晃晃，看着这道似是破云而出的红光，扑身上前，于半路截住了孤皇风的攻击，挡在了司宁远前头。
登时，这一方天宇上空的灰白之色散去，湛蓝澄澈的天缓缓而出，重新变得晴朗。
曲梦瑶的身子漂浮至半空，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一样，她仰望苍穹，双手高高举起，墨色长发陡然变换，已是一头冰蓝色发，眸子也变换成了冰蓝色，额间的冰纹闪着流光溢彩的光亮，成了远古冰凰族帝姬岚音的模样。
“不好。”司宁远已按耐不住，想站立而起奔着曲梦瑶而去，但他一低头，却看见了怀里面色苍白如纸的梵乐。
他突然明白了，阿瑶为何会再次被心中的精纯冰元所操控……
大喜大悲，伤心欲绝，原是因为他。
“小丫头！”孤皇风纵身跳起，于半空中拉住了曲梦瑶，揽着她瘦削的肩膀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你心中难过，是不是？为你师父和梵乐的事情，对不对？”孤皇风看着低着头的曲梦瑶，心痛地说道。
曲梦瑶抬起头，一双冰蓝色的瞳孔，淡漠得毫无温度，眼底茫茫一片，似冰封多年的湖泊，似深不见底的大海，她的眼神如此陌生，跟从前那个调皮可爱的小丫头，毫无相似之处。
祭坛之上，守在司宁远和梵乐身边的花灵们并未注意到曲梦瑶和孤皇风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人，杜鹃花灵祈书仙子，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曲梦瑶，又看了看梵乐，目光落在司宁远身上，带着一丝得意的侥幸，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清鸯左右为难，不知该去守着梵乐还是守着曲梦瑶，一个是她多年的伙伴，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时，霁风带着几个将士，径直站在了司宁远面前。
“宁远，如果你还相信我这个朋友，就把梵乐带到神界去吧，九重天之上灵力充沛，或许能帮得上你们。”
不等司宁远开口，霁风便招来日晷行云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又道：“梵乐性属木族，虽是在人间司职的花灵仙子，但毕竟是神族，你们跟我去天宫，才是最好的办法。”
“是该这样，伤到梵乐姐姐分明是魔气，咱们是该跟神界统一战线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司宁远猛地抬起头，看见说话的人，一身翠绿的衫子，气鼓鼓的小脸，正是花灵绿萝仙子。
这张脸，这样的打扮，跟他的阿瑶，倒有几分相似。
远远地，曲梦瑶看见师父抱着梵乐姐姐，坐上了金光闪闪的日晷行云车，霁风带着所有的天兵天将随驾而去，场面恢弘盛大，临走的时候，霁风扭过头来，深深看了曲梦瑶一眼，那眼神的玩味和心疼交织，让她打了个冷颤。
而师父，却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曲梦瑶心如死灰地瘫坐在地，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梵乐姐姐受了伤，师父照顾她，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却难以接受，心乱如麻，觉得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被倾盆大雨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