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城（2/2）

沙摩也没接笔，咬开拇指，捺了印。

也没管准备的菜肴还没端上，冷冷地说了一句，“本王也有些累了，既然已经谈完，就不送二位了。”

林影懵懵懂懂地跟着楚清河一起行了礼，只觉得自己走路都有些摇晃。

在上车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扶楚清河一把，而是莽着自顾自上了车。

楚清河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又沿着来时路飞驰回去。

林影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她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跟着车轮的颠簸一起轻微地晃动着头。

眼睑耷拉着，只看着面前一小块木板。

楚清河掀开纱幔，外面还是湛蓝澄澈的天，连那几缕云都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如玄钟一样挂在高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阿影不看看吗？”楚清河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为了在林影面前装出一副贤妻的样子，或许也是这几天的习惯使然，他开口打碎了现下的沉默。

然而林影只是摇了摇头，也没看楚清河，依旧盯着眼前踩着的那一块木板，像是在看些什么，也像是在发呆。

“阿影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说吗？”楚清河又换回柔和的嗓音，问道。

林影的头从手掌上抬起了些许，但是又重新落回去，抬眼看了下被纱幔挡住的前方，喃喃道：“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蠢笨。”

“阿影为何要如此想？”楚清河感觉自己心头一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林影将头埋得更深了，她的声音从手掌的缝隙中传出，显得有些闷，“我阿爷曾经和我说，只要我真心对别人好，也就能换来别人的真心，真诚是世上最重要的品质，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万不可丢了真诚，但是，好像也不是这样，我是想要真诚地和沙摩和谈，但是他却把我们扣押下来，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带兵一起去，恐怕我就要连累你一同葬身此地了，似乎，和人交往，也和领兵作战一样复杂。”

这话说完，林影终于抬起了头。

她没看楚清河，只是看着前方，眼睛里是迷茫与不解。

也是对自己过往人生经历的怀疑。

“阿爷说，战事纷繁诡谲，因而要万般仔细，切不能掉以轻心，仔细揣摩敌人每一步行动，但是生活中却不能有太多心机，坦诚便是上上选。”

楚清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曾经听到过一番截然不同的话，那时候所处的地方也有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风。

母妃从他记事时起，便仔仔细细地教他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性别，改变自己的声音，用幻颜胶隐藏自己的喉结，将眉形修成远山，削掉手指上的薄茧，像一个公主一样活着。

狂风随着暴雨一同下落，天阴沉沉一片，呼吸中都是挥之不去的水汽，让人直觉得难以喘息。

几声惊雷从远方直落到地面，在耳边炸响。

母妃的声音混着风声和雨声，显得格外真实。

“你要记得，这个世上最安全的一类人，就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类人，因为他们弱小，所以不被重视，因而容易成为牺牲品，但是也往往容易侥幸存活，而在这宫中，皇帝的女人，就是最弱小的一类人，当她们依附于皇帝时，便能够仗势欺人，而如果脱离了皇帝，便柔弱到无法生存。”

“但是，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只要能够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而对于活下来，真诚与真心，是最卑贱的东西，真诚只会让你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随手一击，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母妃和他说的话很通俗，但是却让他从总角之年记到如今。

他那时被几名宫女抓起来，掐他的肉泄气，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等回院后和母妃诉苦，却只看到母妃拧着眉，对他说了一长段话。

“只有有了地位、有了权力，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言及余生。

那时他住的小院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偶尔能远远看到几位皇子跟着他们的伴读一起在树荫下罚站，那是楚清河从未有过的、但是又无比羡慕的人生。

只是因为他的母妃是偶然被临幸的宫女，因而他与母妃都是这个宫中最低贱不过的人。

他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安稳的余生、想要保护宫中那个羸弱却将他拉扯长大的母妃。

但他不理解，为何女人一定是弱小的，就如自己，因为套进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就不会被怀疑，就如身旁坐着的林影，分明能运筹千里，却依旧只能假扮男子。

他也不想像如今这般，戴着一个虚假的面具度此余生。

楚清河看了眼林影，出声安慰，但是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些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阿爷说的没错，待人应当以真心换真心，但和谈时，并不能当作与人交往看待，而是两个不同阵营之间的博弈。”

林影合上眼，忍着已要溢出的眼泪，压抑着有些颤抖的声线。

“清河，今日是阿爷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