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动（1/2）

“不逃出去，自然是因为不想。”不知为何，孟一忽然直接回答了林影的提问。

“为何不想？”

“逃出去做什么？在外面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还不如待在这里，好歹一日三餐还有人送饭。”他又笑了一声，端的是散漫不羁，“你倒是要出去，你还有事情要做，不像我，但是逃出去的代价太大了，倒不是难度问题，只是你我若是逃出去了，门口的那个傻小子恐怕就要没命了。”

林影正抚过碗沿的手指一顿，停在了原地。

那瓷碗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碗沿带着残缺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黄，甚至碗底也磕破了一个缺口，不像是这富丽堂皇的府邸中所应当使用的物什，想来四皇子也不会给关在这里的囚徒足以下咽的吃食，因而这饭菜连带着这碗，都应当是门口那个少年自己偷摸着送来的。

那个缺口硌在林影的指腹上，还带着些许刺痛。

他不知在把玩着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若是我打算走，我也不准备留那小子一命，他太死心眼了，当了四疯子的手下就认准了他，别人怎么劝都不肯走，就算是强行带走他，恐怕他也只会跑回来报信，不过我也懒得走了。”

林影抬起头，看着孟一，“你就没有家人朋友，在外面等着你吗？”

孟一神色一凛，旋即垂下眼去，隐在虬髯中的嘴唇似是微动，末了轻叹了一声，复又笑道：“是啊，我没有家人朋友。”

林影心中懊恼，自觉失言，跪坐起身，对着孟一，刚想要道歉，还未开口，孟一就打断了她。

“不必和我道歉，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过一会喊那小子来收拾碗筷吧。”

“好。”林影低低地应了一句。

她力气不足以扯开门口的锁链，但是孟一显然可以，几近结冰的寒室仅着几件单衣，露出的手臂看上去魁梧有力，那双手上的厚茧也显然是握持斧钺已久留下的痕迹，若是能得到孟一相助，她应当可以从此地逃脱。

但是他方才说的话也在理，若是她跑了，自信能够躲过门口的小守卫，或是用一手刀，让他昏睡上片刻，但是恐怕将会累及他，不知他会因此受到怎样的责罚，而方才孟一说的那一番话，也未尝不是问给她听的，明摆着是想告诉她，那个少年不想要离开这里。

两人一时无话，闭室中的蜡烛将尽未尽，蜡油堆叠在一处，层层叠叠，新留下的烛泪又落在水面上，转瞬凝结，飞速沉到水底。

室内愈发湿冷，林影只觉得自己手脚逐渐难以伸展开来，她伸手摸了摸紧贴着矮床的那一层薄被，却发现那床气味有些酸臭的衾被已经和起伏发黑的矮床紧贴在一起，难以分离，她只能将手脚蜷缩在一起，扯了扯身上的夹袄，将自己的双腿罩在其间，还未愈合的手臂也在这股湿气中隐约发疼。

守卫说是吃完之后喊他便好，但林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想贸然开口使唤他，因而也就将碗筷暂且搁置在一旁，心中暗念着，等再过上一盏茶的时间，若是那少年还未下来主动问询，她再问问孟一应当如何称呼他，再去喊他帮忙将碗筷收走。

孟一闲散地抬起眼扫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却也没多思索，开了口：“如果你是想把这碗筷还给他，你应该尽早给他。”

林影点了点头，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平常的提醒，没有说话。

他又说，“这种水牢以前是专用来折磨人的，寻常男人都扛不住，你们这种女娃待在这里，恐怕要不到半天，就要大病一场。”

林影好脾气地笑了笑，应道：“我自幼行军，身体还称得上不错。”

孟一不置一词，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一手撑在矮床上小憩。

林影也沉默着，想着再等上一等。

在烛泪落到水面上，落下第十滴的时候，林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你知道门口的那个守卫叫什么吗？”

然而孟一只是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对着她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未变，仍是方才那一副闲散模样，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失落。

“什么？什么来不及了？”林影不解，追问道。

孟一此人，带给她的感受如同楚清河一般，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会对外说，一个像沙漠中游荡的孤狼，一个像山林中潜伏的狐狸，让她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惶然。

他们与她平日里所接触的人事太过不同，不敢再碰，也不敢再走进一步。

但是他却定眼看着林影，回答道：“那傻小子已经死了，你来不及还这副碗筷了。”

“什么？”

林影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孟一。

他云淡风轻地说罢一个人的生死，同样和她静坐在密室之中，却像是知晓天下之事，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孟一却像是明白一切事情，何等恐怖。